星期一,早自习快下课时,班主任走了,同学们支离破碎的读书声立即被欢声笑语取代,独有杜辉一人仍书声朗朗。同学的声音越大,他的声音也越高亢。同学们心有灵犀似的,突一下子都沉寂下来,只留杜辉一人高亢无比的读书声。
大家又突然“哗”地一起笑起来。
杜辉不盛怒地瞪大家:“有什么好笑的?!你们不学习还不允许别人学习?!”
大家只是笑,没人计较。
杜辉是一个复读生,他渴望今年能考好、金榜题名。他也刻辛刻苦孜孜不倦地在学。然而他学东西太死板,成绩一直也不见多好。这更增加了他的压力。而我们下课上课都是不学无术得过且过的样子,这就引起了他极大不满。然而他是到我们班复读的,而且他又是那种性格懦弱的人,对我们也无可奈何,只能叹息、闷愤,最多不过是偶尔嘟囔发泄几句。后来,听说他高考成绩很不理想,连“建档”也没能,最后上了一所计划外招生的学校。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对他应该负有一定责任,但是,后来我们提到他时都挺为他惋惜……
自习课后,是连着的两节数学课。一想到数学,我就感到隐隐的虚空和惧怕。我的数学实在太差了!从初二到高二,我几乎是没学过。上学期转入系统复习时,我竭力去学,可无奈基础太差,不是看了就忘,就是虽记着但做题时却难以套用,多的干脆就看不懂。如果高考不考数学的话,我都有信心冲刺本科。可是现在看来这是不可能的。我告诉自己,数学这科尽力而为吧,能学多少就学多少,高考能考多少就考多少吧。
我这么劝自己,事实上我还是讨厌。我想去文(1)班许敏那借本课外书看。可又忍住了。还是学学吧,高考要考的。
第一节课开始了,数学老师在上面讲,我在下面按自己的程式学。学了二十分钟,觉得有一些收获。可是,这时脑子里似乎塞了许多东西,不能再塞了,便不学了。我突然又想念起课外书来。
下课后,我找许敏借书看。许敏递给我一本《世界博览》。第二节课,我低着头,一直看五彩斑斓的《世界博览》。
没多久,忽然没了老师似的,教室里嗡乱起来。我抬起头,数学老师已不知何处去了。我问旁边的程凯:“老师呢?”他说:“布置了两道题出去了。”坐在北边窗口的李晨突悄悄地说:“喂,他去台球室了。”
我们一起看过去,数学老师叼着烟,正沿着教室后、图书馆前的小路往台球室去。等他进了第一道门,同学乱起来,几乎没人认真做他布置的题。我们班普遍英语差,数学也差,上课时没人吭声,提问也是没人吭,他教得也寂寞。也许是因为他教得寂寞,就常上了一节半课后,不知干什么地出去,到下课时回来宣布下课。
我反正从没听过他讲课,对此我无所谓。后来张达天、程凯、老扁他们说,其实数学老师对人挺不错的,张达天租的房子就与数学老师家挨着。我不作评论。想想,如果我是数学老师,也不一定比他强。
下课后,许敏把她的赠言本给我,请我写毕业赠言。想想高一高二我们同班时曾有一段时间处得还可以,我就不虚伪地说她的缺点、她的优点,并祝她能考上她向往的省警察学校。
第二天早自习结束后,我把赠言本还给她,说,谢谢你请我写赠言。
她说,应该是我谢谢你,还谢谢你写得很直爽、真诚。我一直都很欣赏你的直爽、真诚。她又问我,知不知道十六号后上课算补课,还要交补课费?
我很惊奇,这学期交了五百多块钱的学费,几乎没发什么书和资料,为什么还要交钱?
她说,学校想再揩点油吧,再过两个月想揩都揩不着了!
回到班里,这时,班里也议论起了要交补课费的事,大家都很气愤,骂骂咧咧……程凯说,还听说理(2)班由于太乱,十六号后就解散,个别同学经理(1)班班主任同意可以在理(1)班学习。张达天说,学校真他妈的卑鄙,一中、三中、“红旗”等学校都没有补课费的事。
这时,班主任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程凯,你的信。”
有人戏谑了一句:“不是情书吧?”大家一捅而上,喊说:“肯定是。”
信封上印着“安徽省艺术学院”。拆开,是美术专业课通过证。程凯立马变得兴奋起来:“哇,真过了!太好了太好了!”
大家也都为他高兴,却又都故意嘲笑他:“天要变了天要变了,像程凯这种连画画皮毛都不懂的人竟然能过!天要变了天要变了!”
他笑龇牙:“什么什么呀——嗯?我天天在家里画画,画得吐血你们知道吗,你们?”
大家还是嘲笑:“当初咱们班全都学美术,差不多都过了!今年高考咱们班也差不多都能考上了!”
大家哈哈笑,班主任也跟着笑。
这时,程凯突然问班主任:“尹老师,听说十六号后上课要交补课费,是不是真的?”
班主任说:“是有这回事,这是学校的意思。我们也没办法。”大家顿时如沸水一般翻滚,班主任又说,“学校还有一个意见,如果嫌钱交得太多,那就合班。”同学嚷,合班是不可能的。合班肯定是不可能的,我们不愿意,老桂更不愿意。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班主任说:“现在先这样,开始上课!”
我感到很憋闷。凭什么还要交补课费而且还是那么多!高考报名费要八十,押金一百,一下子又要拿出将近三百块钱来!我想到我的成绩,上次摸底考试才考三百八十多分。我今年很可能考不上,要给人家当垫背。我突然烦火焚身,还上什么呀?!
下午到学校时,班里还没来几个人,老扁、程凯、李晨在教室外那条绿荫小径的花圃铁栏杆上坐着,或偷偷或明目张胆地打量来往的女生。他们叫我过去,我过去,也坐到栏杆上。有四五个身材高挑、穿着漂亮裙子的女生结伴笑说着话走过。程凯勾勾地看着其中一个漂亮的女生,目随身移,直到她们转过阅览室身影消失,才回过头,咂着嘴说:“真漂亮!”
老扁、李晨说:“去追呀。”
程凯揉了揉鼻子,头一仰,眼大睁:“不敢呀!”
他们接着开起下流的玩笑来……
我忽然觉得无聊,要走。他们笑话起我来,说你这一辈子就当处男吧。程凯还以老大的口吻对我说:“你这样不行呀,得多听听性教育。”我笑说:“算了吧你,你还没我大呢。”李晨也叹说我太正经了。老扁拉我,不让走,说马上看看他怎么和人家女生搭话,又说当年如何如何。我可不想和他们这样过分无聊地待着了。说实话,我看到漂亮的女生,也会心动。可是,这又有什么意思呢?只能在心里添堵、添乱。
下午放了学,我和丛娜又坐在草地上聊天,张达天、程凯、李晨也过来坐下来。程凯掏出烟,给李晨一支,自己一支。我和张达天没烟瘾,不想吸。我说,我不想上了,我想明年复习一年。丛娜说,理(2)班解散后张晓蕾他们去一中复习班上,如果我们班补课的人太少两班又不合班,她也想去一中复习班。李晨说,他无所谓。
我很难过。
张达天、程凯却说,还是上吧。程凯说,大家相处的日子不多了,这最后一个多月,咱们应该珍惜,好好相处。张达天说,是呀,咱们都是在家学不进去的人。
我说,给我一根烟。张达天也要给他一根。
我点着烟,吸了一口,没信心地说:“可上也难考上。”又对程凯说,“你专业课过了,文化课要求不高,你是很有希望的,你得好好学。”
张达天说“考不上也得考,不然太亏了——上了三年不就想着这一天吗?”
我说不出话。我低下头,猛吸两口烟。
李晨叹了口气,说:“想想真有点后悔,以前没好好学!”
程凯把烟灰在草上刮,也叹气说:“什么都别说了。”
丛娜、张达天不说话。
我突然想起了贾若:“贾若怎么今天一天都没来?”
他们一起叹息,程凯恨铁不成钢地说:“他就是大傻,高中毕业会考有三门没过,可到补考时他却一门都没去补考,他今年连毕业证都拿不到!”张达天说:“得明年补考后,他才能拿到毕业证。”
我心一沉:他竟然这么惨!
我又禁不住说我真不想上了,他们劝我还是上吧,上吧上吧。程凯又扯开嗓子唱起粤语歌来:“秋风秋雨地度日,是青春少年时……”
一会儿后,丛娜、程凯、李晨走了,只剩我和张达天。他叹口气,说,他现在很矛盾,想和季双分手又有些不舍。她喜欢他,可却仍和从前的那个男朋友藕断丝连。
我说,别太烦了,现在学习重要。
他说,他明白。又说,希望我还能上课,大家一起过完这最后的一段日子。
夕阳沉下去了。天黑了。我今天是没有情绪看书了,我走了。我实在心乱,我还是想干脆明年再上,我又不愿再这样受煎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