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湖》2010年第03期
栏目:实力
那个初秋的午后,我慵懒地趴在办公桌上,什么事也不想做。午饭是用几块饼干将就的,所以没过多久又想吃点东西,最好是水果什么的。于是我关了门下楼,我知道此刻整幢办公楼不会有别人,所以我没有收敛皮鞋踏着地面的嚓嚓声。
我到附近的水果店里买了两只水蜜桃,价格贵得令人咋舌,但我没有心疼的意思,要知道平时我是不大赶这个鲜的。拎着两只水蜜桃往回走的时候,我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我,四处张望着发现水果店边上的杂货店里,有个人正笑吟吟地向我打招呼。
那是我小学的同学俞娜,她正在给一个小孩喂奶。我有点惊喜地走过去,我惊喜的原因是因为我听说俞娜找对象时一直是个困难户,她的父母也一直为没人来提亲着急。前年我还听我一个同事说她小舅找了个对象就是我们村的,快三十了还是个姑娘呢。后来回家跟我母亲一打听才知说的就是俞娜呢。作为一个村子里长大的姑娘,我当然知道俞娜迟婚的原因,村里人都说她是个傻子,其实她的傻也只能说是某一方面的。因为我曾在菜场亲眼看到过她和她的鸡贩子父亲一起做生意时那活络的样子。
不过后来听我同事说她小舅和俞娜吹了,具体原因她也说不清。我听村子里的人说俞娜真是傻得够呛,有一回肚子疼就去找赤脚医生阿五,阿五话还没问,她就滔滔不绝地讲是被那个男人搞坏的,还说什么一个晚上那男的至少要两次。说得阿五第二天就像喇叭一样在村里传开了,大家都说这俞娜傻的就是傻的。后来我还跟我同事说你小舅是不作兴的。怎么睡了别人姑娘又不要了。
因为我知道俞娜的这段插曲。所以今日当我看到她已经抱上小孩时真的是有点惊讶的,“几个月了?”“五个月了。”“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想凑过去看看小孩的样子,但不知怎么的脚却没有挪步,因为我看到俞娜喂奶的样子实在让人不舒服,你想这么嘈杂的地方,她居然把整个乳房都敞在了外面,因为上衣扣子都解了,所以几乎让人看到了她整个上半身。杂货店里有个老头正坐在她对面,她不觉得难为情我倒有点难为情了,狠不得上前把她那并不显白的胸脯遮起来。我已经没了再看小毛头的兴致,甩着两只水蜜桃就往回走。半道上我甚至想不起来俞娜回答我她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已经好几个中午不回家吃饭了,当然没有人注意到,因为我总故意拖拖拉拉弄到最后一个,而她们又都是一副急着回家的样子。
我不回家的原因。是因为我最近碰到了一件烦恼的事,一件不能跟别人说但必须妥善处理的事。就在前几天,我收到一个纸盒。纸盒里是像新华字典那样厚的一沓信笺,每张信笺都写有一首诗,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情感的表白。那炽热的段落,那说不上是诗的文字,一行行赤裸裸地展现着。奇怪的是我看它时的感觉居然很平静,没有心动也没有感动,诗的最后一页编码是490,这么说一共有490首。按每天一首的速度计算,那也该花上作者一年多的时间了,想到这个数字心里才稍稍有了点感动。
我不知道自己居然会有这么多的优点让一个异性如此牵肠挂肚。按理,任何女人看了这样的文字都会被感动。可我没有,当时最强的反应是:这是一种变态的畸恋。如果我告诉你这字字句句澎湃着激情的文字、这每行每句如梦幻般恍惚的迷恋、这一笔一画毫无顾忌的倾诉是出自一个六十多岁老头的手笔,你会接受吗?
我没想到,很多在我看来极其平常的小事,在他的诗行里都是生动的一笔。我是因为认识他妻子才认识他的。他们不是原配,年龄相差十来岁。他的妻子是我读高中时关系很铁的金老师。我和他们走得很近的原因是因为我的腰,就是这不争气的腰,跑了很多医院都收效甚微,唯有中医的针灸有点对路,我知道它不能彻底治愈我的毛病,但在我痛得喊娘的时候也只有靠针灸了。金老师和那针灸好手郭医生结婚的时候,郭医生已退休,所以我要针灸不用再跑医院,就到我老师的家里,那时郭医生还没有挂牌经营,虽然偶尔有几个熟人找上门来,但多半是不收钱的,所以我的老师并不显得很热情,只有对我是个例外,那时我趴着针灸的时候她总会陪在旁边。后来郭医生对外经营,很多陌生的人都来了,针灸的地方就搬到了他们弄堂口单独的一处屋子里,我去针灸就很少再碰到我的老师。
我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棘手的事,我有点愤恨,觉得郭医生是在给我的生活添乱。这要怪就怪他不该在诗行里直露地提到我的名字。这个纸盒就是金老师在家里一个隐蔽的地方发现的,是她看了后又转到我这,我知道她转到我这里的目的是要看我的反应,并且想从这反应中窥视点什么,或者说是考证点什么。我想发火。但又怕我任何过激的言行会把本来心脏就不好的她击倒。
其实在这之前,我的生活已经够乱了,公公婆婆在闹离婚,我和阿强也时不时地闹别扭,日子过得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样顺畅。
怎样处理这一沓信笺成了一件让我头痛的事,留着它我当然是想都不敢想的,万一不慎落在别人眼里那我怎么说得清?还误以为我俩在彼此爱恋呢。烧了它,怎么烧?烟雾会把人引来的。
最后我还是决定把它撕碎,碎到不能拼凑,然后躲进洗手间让碎片一点点旋人下水道,但总觉得这样扔了以后就看不到了,对一个女人而言看到来自异性近乎是膜拜的文字是很难视而不见的,所以趁中午办公室没人时再细细看一遍。几天来我就是绞尽脑汁在做这件事。
阿强最近老是很晚回家,我都懒得问。婆婆近来和我出奇的亲和,吃晚饭的时候,她对我说,家里这个月的电话费怎么比平时多了这么多?公公在外有了女人后,婆婆就变得特别多疑。我说我反正没打,难得打个长途也是在单位打的。不想第二天婆婆把长长的一张电话清单拿到我面前:你看看这个没脑子的东西,整张单子里就这个号码最多,再看时间都是晚饭后我们出去散步的时候,我原以为他不出去就不会有事了,哪晓得他还贼心不改。
公公原是在法院工作的,退休后和一个老战友合伙搞了个桑拿中心。当生意红火的时候,婆婆光顾着点钱,却忽略了公公的心思。婆婆说公公听了她大半辈子,怕了她大半辈子,到老了却背了道。婆婆原以为守住了钱,守住了人,就没事了。那晚她有点忧忧地对我说:我是管不住他了,你和阿强的话对他或许有用。
我无语。说真的,这个家在我的概念里越来越淡薄,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将来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