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六盘山》2016年第06期
栏目:八面风
秋气漫溢,秋凉了。对秋天的提醒,景绿叶和大家都加上了毛衫。任青的反映是,脑子里走过“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走过“老来识得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寒气侵入,寒气只认得血肉之躯,不认得任青。任青讲课时,不时蹦出一系列咳嗽。他临时决定,讲课本最后一单元里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他和数学老师调了课,两个班合到一个教室里讲。学生对他的此类举动已经有了免疫力。况且他认为,也在讲台上讲过:语文,说到底无非两个字:读、写。读是输入,读是突破时空及自我的限制,最大限度地吸收、体验古今中外积淀下来的文明;写是输出,将内心的思想情感表达出去。他先要让学生喜欢上,继而会使用“读、写”这两个工具,而后,才能让语文为人生服务。因了这样的思想,他常常在语文时娱文,常常将自己放在“平等中的首席”,常常忘了分数、上课,而呈自由状态。给学生10分钟的预习,扫除字词拦路虎,粗通文意后,他说:
在农历丙辰年的中秋月明之夜,苏轼,他远离故乡,非常想念自己的弟弟,无法入眠,他一边把酒一边起舞……
学生们全被他带到苏轼的时代,在苏轼的舞台下,看苏轼的满腔思绪。一通简单地串讲(字——词——句)后,读,就一个字,读。明月何时有?把酒问青天。他范读、指名读、分组读、分男女读:
何事偏向别时圆,同学们,我们谁人没有愁烦之事?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我们,想想我们的亲戚,想想我们的朋友,想想我们的村庄,谁家没有伤怀之事?
这无疑火上浇油,凡血肉之躯,全被点燃。而他也泪在眶中,那是献给他的父母、他的教授的,献给普天下所有人的不幸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读!一个字,读!
情郁于中,湿寒呈恶。肢体酸痛,头重脑胀,任青身上滚过去一层热浪,又掀过来一股寒流,几次翻腾,涕泪交流,高烧卧倒。感冒通不通,快克不克,只好请先锋,自嘲着一张脸,把自己交给乡卫生院的几瓶子药液来修理。
当了病人,孤寂填满了胸膛,将一颗心漂起来,漂得老老苍苍、瑟瑟索索、虚虚晃晃。
陈校长和大伙、学生来看任青,任青强迫自己将一切掩在平静的背面。
只有两个人,走了还把各自的目光留在病房:陈校长的,如父;景绿叶的,似妹。
吃饭时,陈校长走进灶房,当着大伙的面,对景绿叶说:
哦,小景,那个,把任青的一份菜叫他班的女生,给送到卫生院去。你有空了你去最好。你给添个小灶。年轻人,就耍着个年轻,耍着个傲气,这一下给扔到医院里了,你是咱们学校的大厨师,你不照顾谁照顾,是不是?哦,照顾好任青,是你当前工作中的,那个叫,重中之重,是不是?
一片附和声、强调声及挤眉弄眼和心照不宣。景绿叶大声而强烈地制止,但这种制止硬是懒在心里,使劲推也推不出去。最终,景绿叶的羞涩原生态地展现在大家面前。她心里亮得镜子一样,老校长这是故意要挑破这层纸的,它类似窗户纸,但更是玻璃纸,比窗户纸更透明,也更牢固。
任青闭上眼帘,将卫生院纷乱的药味儿挡在眼帘外。盲生静,静生诗,他在感悟生命真的像一根空秸秆一样脆弱。一缕肉蛋的气味儿钻进他的鼻孔,他一睁眼,景绿叶和一名女生在床头摆放碗筷。景绿叶笑着问:
好些了吗?
他赶紧往起翻,连说了几个“好”。
等任青吃完了,景绿叶才把一封信呈到他面前。
啊呀,是市上文联的,稀罕稀罕。你咋不早给我!
早给了,你一高兴就不吃饭了。
任青看一眼景绿叶,假装了一个认真,说:
有道理,你想得真周到。
果然是好消息:市文联邀请他参加金秋笔会。景绿叶像自己也被邀请了似的高兴着,她的高兴全盛开在脸上,且在胸内泉水一样源源不断翻涌着。那位女生回去后,任青的学生们都知道了:他们的诗人老师要到市上开会领奖去呢——多了“领奖”两个字,符合消息的传播规律。
任青捱到这一瓶子吊完。好了,他发誓般地给大夫说,他好了。要退了未吊的一瓶药液。大夫看一眼他的倔强,退了。景绿叶连说:
要治就彻底治好,不然好不利索,蔓蔓子长得很。
景绿叶知道说也是白说,但还是笑着再劝:
急啥,开会在后天呢!
任青回到宿舍,将憋在胸内,快要焙熟的高兴全部释放出来,六月天割麦子一样处理完教学上的事后,关了门拉了窗帘写诗。他要写几组诗到笔会上好好交流呢。大夫开的感冒通失宠般地丢在桌角。
陈校长似乎有些待不住,没等任青来请假,就去敲自己学生的门:为诗人准假。陈校长心里想的是:
学校里快拴疯了,赶紧放脱出去溜溜。
任青去放牧心灵。和他一样逃出来的教师占参会人员的三分之二,都在市文联主办的文学杂志,或市报副刊上或多或少发表过作品,算是神交已久了。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任青慎独着自己,直到大家都说了,非他说些不可时,他才说:
我说几句个人的感觉,各位老师都别笑啊,我觉得呢,我觉得有人写的作品是苹果,有人写的作品是葡萄,有的是桔子,有的是桃子。形、色、味各异,但都是好东西。读者的口味有所不同,有的爱好苹果,有的喜欢桔子。
大家鼓掌。有人问他的作品是什么。任青说:
我啊,我能写出个小樱桃,就不错了。
都笑。文联主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