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吧,”她边从办公室里出来边说,仿佛被我们的成功所挫败了,但仍旧希望这成功只是暂时的。我们走进他宽敞的办公室。桌上摆着几部电话,他正在用其中一部通话。他并未中断交谈,眼中稍带疑惑地朝我们点头示意,用大幅度的肢体语言将我们指向沙发,而后大手向下一按,仿佛要将我们永久性地按进沙发里。就在此时,我看见了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这是一位身处舰桥面色冷峻的舰长。几部电话响个不停。他朝一部电话那头给出某种类似命令的建议,又朝另一部给出像是和善请求的命令。
有好几次,人们拿着某些文件走进来,如果他正在打电话,来人则以一种军事化的谦恭站在门边。而后他查阅简报,在审阅当中就将之缩减得更加简短。而来人则静悄悄地从办公室里消失。
我已然在为自己松懈散漫地拜访这部精准的工作机器而感到窘迫。我朝朋友使使眼色,暗示他我们最好赶紧滚回家去。似乎他在将我们溺死在沙发中后,就完全忘记了我们作为溺水者的存在。我们泅出沙发表面,站起身来。此时他正在打电话。他盯着我们看了三秒钟,仿佛在尝试理解我们到底是如何出现的,然后他挂掉电话说:
“如果你们没有具体的事情,那咱们就八点钟在阿木拉见。”也许是惯性所致,他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命令。我们走出办公室,女秘书再次惊奇地打量着我们,而这一次仿佛是想弄明白,当他一刻停顿地在打电话时,我们是在哪一个瞬间与他完成了交流。难道是边打电话边用手势交流。他倒确实对我们做过一个手势,而那之后我们便淹没在沙发里了。
“真是个奇人”,朋友说道,“连咖啡都不招待一杯。”
怡然的太阳,怡然的海洋,慵懒的游客以及更加慵懒的老主顾们坐在露天咖啡馆里品着咖啡,仿佛是在对比着斯大林的统治、赫鲁晓夫的统治以及当下勃列日涅夫的统治对于咖啡口味的影响。从他们的面部表情看来,似乎是没有太大差别。
我惊讶地意识到在这座城市中,除却炎热带来的慵懒之外,还有一个地点正在进行着精确而热情高涨的工作。也许就是这样的点仍旧在支撑着我们的生活。如果能得知这类点的在全国的确切数量,或许就可以确定我们还能撑多久。
傍晚在“阿木拉”,我们和拉乌尔再次碰面。从他身上察觉不出一丝疲劳的痕迹。仍旧是那个好心肠的,不时与邻桌交换笑话的拖油瓶,偶尔还会为了某些尤为逗乐的段子而互送瓶子。
一年后,当我再次来到阿布哈兹时得知,拉乌尔没有同任何人打招呼,毫无征兆地便离开城市,上北方工作去了。他去职之时,政府内部正在讨论任命他为部长。当然,是地方上的官职。
“抛下房子,妻子,朋友,一句话也没留就去了北方,”几位我们共同的老友都抱怨道。
在列举他抛下的东西时,始终不变的是将房子放在首位,妻子和朋友则不时变换名次,但房子始终处在第一。他多到数不清的朋友们是在他的妻子,现在是前妻那里才得知他北上的消息。据他们说,除此以外那女人一问三不知。看起来,是有人在阻碍本来就已相当闭塞的消息传播。
“州委会的人脑子坏掉了,竟然想冒险提名他做部长,”当地的某位自由主义者悲痛地说,“而他实际上是潜逃去了北方,这是在州委会自由派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就因为他,现在斯大林主义者完全掌控了高层职位。”
“我觉得,”那位同他一起去打猎的老兄在我面前滔滔不绝,“有可能他对利赫尼村的乡下亲戚们说了些什么,专门跑到那里去,但连那些人也不理解,于是他也啐了他们一脸。总之,我以他的密友的身份给您讲讲这个人。虽然他是个一流的工程师,但脑子并不完全正常。我是去年注意到这一点的,忽然就开始招惹我的猎狗,不仅惹还找茬儿!它到底哪里惹到你了?你在我家大嚼特嚼的鹌鹑都是它从刺窝里叼出来的。他不,就要招惹!去年打猎途中(看起来他了我也在场)他说:来,往它嘴里到点白兰地。自己是个酒徒,还想把所有人都变成酒鬼。他都已经把我那只听话的狗的嘴扒开了,想往里灌酒。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我当时就毛了!从他那一把抓过酒瓶,卯足劲甩出去好远。”
“那他呢?”
“他能说什么?坐我的车来的,还能跑到哪儿去。乖乖地闭上嘴去捡酒瓶,捡起来原地就喝了个精光。真是本性难移!”
“喏,并不完全是那样,”我说道。
他气愤地瞪了我一眼,却忽然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中我那狡诈的存在。然而就在此时,他一把抓起我的双手,甚至提高了嗓音,补充道:
“你在的时候,也许并不完全是那样,但你不在场时就是那样!我可没说他只招惹了一次啊。要是就那一次,我干脆就不记得了。不,他每次都招惹它,但鹌鹑照吃不误,想呵呵笑就呵呵笑,想哈哈笑就哈哈大笑。天理啊!请问是非在哪里?”
就这样,拉乌尔在朋友们的叨叨声中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失了。也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十年过去了。而忽然某一天,在勃列日涅夫时代如日中天的,如当下俄罗斯一般闲情逸致的泥潭日子里,他的名字陡然出现在各大报纸的版面上。
原来,他在北方已然主持了某项重大工程,并采用了一套新的鼓励获取个人利益的劳动计酬办法,最终达到公私双赢。报纸上描述了某些细节,我现在记不清了,但本质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