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的车程后,他们去到海拔九百多公尺的一个高山村,这个村名叫蟠龙村。二十多年前,县上就把这个村确定为梁山县农行的帮扶贫困村。贺西亦把张成龙带进村子的时候,所有与贺西亦相熟的村民,没看见一个富得把油都冒出来。
走在前面的贺西亦滔滔不绝对张成龙讲:“龙娃子!这个村注入了我们许多情感哩!当年我同你老汉一起参加工作下乡的第一站就是这里。当时我们才二十来岁,来这里可没车坐,全是走路,每次来就在支部书记家里住两天。那时条件很差,晚上同你老汉睡在铺上,臭虫把你老汉咬得毛焦火辣睡不着,半夜时他就起来把油灯里的煤油往身上抹。那副□样,差点把老子笑死了!”当年的那个回味,牵出来贺西亦好一串爽朗的笑声,直叫山村顿时也跟着青春了起来。
张成龙说:“臭虫怎么不咬你呢?”
“狗日的真怪,臭虫就不咬我。有人说臭虫不咬苦命人,因为苦命人的肉也是苦的。”
“你的命哪里苦呢?当年你和我爸爸同进信用社,后来你转成农行干部,再后来又当营业所主任领导他,现在还当部门老总。可我爸爸呢?还在原地根深蒂固,谁命苦还不明显吗?”
“我们先别忙说这码事。”贺西亦转了个话题说,“那时村支部书记家里有个女儿长得如花似玉,我一眼就看上了,可人家听说臭虫不咬我,认为我命苦,我追求好几回都没搞到作。反倒是人家看上了你老汉,一家人见到你老汉眼睛就笑呵了,有时还专门把我支开,悄悄给你老汉打鸡蛋吃。真把老子气死了、馋死了。”话一说完,贺西亦转头两手一摊地就向他做了个鬼脸。
“那后来呢?”张成龙充满好奇地问。
“后来可就没当成你的妈。”贺西亦的口气仍冒着醋味,同时还把他粗大的嗓门做了个铿锵地放大,“你老汉只想找个全国粮票(吃国家供应口粮的),没和她耍两天就吹了。人家一气之下就嫁了人,还惹起这个村和农行断绝了关系,我也和你老汉绝交了好一阵。”
“嘿!没想到你的醋劲还不小哈。”
“你不晓得那姑娘有多漂亮,真是歌里唱的‘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啊!如果你给老子生在当时,兴许与你老汉是两个结果。”
贺西亦对一厢情愿的初恋情节描述,直听得张成龙心痒痒的,只想来个时空穿越,去到那个年头看看那位美丽“小芳”。
不知不觉的,他俩就来到大湾里的一户人家。这个大湾就像一把太师椅,一股清泉从右边的山根下冒出来,再绕房前的大平坝环流出去,形成的玉带横腰把平坝变成一弯新月,故名月亮湾。有人说这里是风水宝地,坐北朝南的房子就是清朝末年一个地主为占风水修建的。现在住在这里的主人姓宋,名叫宋得成。虽然他过去是供销社的营业员,改制下岗后,可没让吃过国家口粮的尊躯和占住这里的风水,把古老沧桑的农家院子做个现代化的改造,要不是农村老婆和女儿有一亩三分地,靠他见子打子做点山货小买卖,多半连饭都吃不起,更别说供养女儿上大学。
一条大黄狗“汪汪”地叫起来,张成龙知道山里的狗凶猛,忙捡起一块石头拿在手上。见状的贺西亦赶忙阻止说:“这狗不能打,越打越咬人。”话一说完,大黄狗就快追身了。贺总赶紧大吼一声:“黄儿,不认识老子啊?还咬哇咬的。”只这一吼,黄儿就摇头摆尾和他亲热起来,好像忽然见到老朋友一般。
进到屋里没有人,贺西亦就带着张成龙去到猪圈。张成龙感到非常奇怪,猎圈里有头袖珍母猪正在给九只圆不溜啾的小猪喂奶,看到来人都挤过来“哼哼”地叫嚷,以为要给它们好东西吃。贺西亦向张成龙介绍,这是农行贷的一千元到户扶贫贷款买来的香猪。这猪个头长不大,但肉质好,价格高,如能发展成功,帮助农民致富就大有可为。正说话间,散放在外面的种香猪跑进来就把两条前脚往躬下身去摸小猪的张成龙身上搭,那个发骚的样子,直让贺西亦拍起屁股笑了个死去活来。
红着脸的张成龙扇了发骚香猪一巴掌,接着就自嘲解窘说:“这家伙进化得太快了,想一下就变成人。”
还没止住笑的贺西亦接话说:“不是它进化快,是你狗日的龙娃子要走桃花运了。猪敢搞人,不走桃花运不行啦!”
有伤体面的张成龙岔开话题说:“贺总!你再别叫我龙娃子的小名好不好?我都成人了,又是你的兵,别人听起来多不好。”
抹过笑出眼睛水的贺西亦应承说:“要得要得。过去拉屎拉尿在老子身上的龙娃子毛长齐了,鸡娃子硬了,是该改口了。”又是一阵子哈哈,好像圈里的猪仔也都跟着哄笑起来。
就在张成龙窘态未消的时候,圈门外进来一人忙向贺西亦打招呼:“老贺稀客哈!来时恁个不打个电话呢?”
余笑未收的贺西亦回声说:“搞个突然袭击,看我们的贷款落空没得。”
“那恁个会呢?我还指望用这个贷款发财哩!”
“看来香猪繁殖得不错,还真是有搞头。”
“唉!小打小敲的,这个搞头不知要搞到哪一天哩!”
贺西亦没把话题接下去,而是岔开话头说:“来,我给你介绍一下。”他把手指向张成龙说,“这是才调到我们部里的大学生小张经理,就是那个张引明的儿子。”接着就向宋得成滑稽地做了个怪相。
张成龙忙伸手过去同宋得成握了个手,并礼貌地叫了声“宋叔叔好!”
宋得成瞧过他两眼后,就对贺西亦说:“真像他老子。可比他老子强。”
贺西亦打趣说:“是比他老子强,要是他老子强过他,当年你娃就干瞪眼了哇!”
一头雾水的张成龙似乎听懂了些什么,似乎什么也没听懂。
宋得成把他们引进堂屋的时候,张成龙一眼就看见左边墙壁上挂着的全家福,一家三口的男主人显然是宋得成,那个妈妈级的女主人极有风韵,稍不注意就以为是鞠萍。那个坐在中间的姑娘,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宛如出水的芙蓉、含苞的荷花,直叫人倾慕不已。看呆的张成龙在贺西亦催他坐下的时候才把神回过来。
贺西亦向宋得成了解下一步养殖规划和春耕春播情况后,就顺便问像鞠萍的秦秀姑咋不在,宋得成说她到亲戚家去吃喜酒了。
从宋得成家走出去,贺西亦又带着张成龙去其他农户调研情况了。跑过几天的农村,“三农”在张成龙的心目中,便沉淀下基础性的认识,与农民打交道的技巧,也在贺西亦的言传身教中,有了个概貌性的把握。特别是贺西亦旁征博引对他的教导,直让他刻骨铭心,并还对他的人生观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
先是说他爸爸的爱情。由于用情不专,好高骛远欺骗别人的情感,在当时是非常让人瞧不起的。他之所以在原地踏步一辈子,那步棋是起了副作用的。眼下虽然一些年轻人视感情为儿戏,交不上三天就可上床,耍不上一个月就可分手,家常便饭没有一点苦痛。可是在那个年月,人们一旦把情感做了托付,哪怕是鲜花插在牛屎堆上,也是要巴心巴肠从一而终的。如有人三心二意,就像银行面对不讲诚信的客户,上了“黑名单”就不会有人再和他玩。贺西亦希望张成龙不要把他爸爸的那根花花肠子继承下来,如果那样,是没甜蜜爱情可言的。人生没有甜蜜的爱情,也就没有丰富的人生。张成龙觉得贺西亦讲得很有道理,尽管自己还没尝爱情滋味,但他认为,要么就不耍,一旦确定关系,就得坚守不渝。在他尚小的时候,就有人在暗地里数落他爸爸对情不忠,同时还奚落说攀上高枝生的娃儿还想“成龙”当皇帝,可他就不是播那个龙种的料。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张成龙,现在似乎才明白不乏能力的爸爸为什么就没有痛快的人生崭露,总是把他所有的期盼全主观加到自己的身上。正如贺西亦所说,是想自己成为他的影子,把他全部的梦想都承载去做个实现。此外,贺总还教育他放下架子,用农行内训师的口气要求他忠实于事业。无论是在基层还是在上层,地域层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心一意做什么。工作亦如练内功,只有练就出扎实的底子,走上擂台才能克敌制胜,才能成为别人看得起的呱呱叫的“水鸭子”。特别是眼下有的大学生眼高手低,心浮气躁,除他们自己“对着镜子作揖——自己恭喜自己”外,是没多少人把他们捡到篮子里的。一个人对社会和单位的贡献,不在于他的学历多高,而在于他把所学的知识在实践中发挥到极致。贺西亦希望他摒弃有的大学生身上的那些缺点,静下心来为家乡的这块热土挥洒热汗,奉献激情。只有那样,大地和春天才不会忘记。
受到感动的张成龙回到行里,贺西亦又把历年年鉴全搬出来放到他面前,要他把有关信贷方面的东西进行一个了解,说不懂得自己投身事业的历史,就不可能汲取经验教训防范风险,更不可能促进“三农”业务健康发展。贺西亦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自己所有的本领,也恨不得一时之间全向他做个倾囊传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