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儿,客厅的闹钟脆脆地响起,素贞像一只投向网筐的篮球,极有弹性地抛射出来,忙着叫女儿起床,热早饭、挤牙膏、打洗脸水,腹部胀痛和一夜未眠的疲劳暂时搁到一边。女儿有些厌食每天不变的早餐,素贞就一边帮女儿梳头,一边连骗带哄着让天天喝一袋牛奶,吃了一片半面包,又亲手喂了半根火腿肠。等女儿背着书包下了楼,素贞倚在客厅的窗口,目送她骑车消失在视野中,这才感到浑身瘫软得如一根棉条。腹部的胀痛有增无减,睡意也浓浓地袭了上来,可是再过一个小时,丈夫大奎也该收车了,素贞还是忍着疼痛,去厨房把一碗剩饭倒在电饭煲里,掺上一杯热水,捕上电煲了稀饭。这之后,素贞就打开电视,斜躺在沙发上,听着电视里那个嘴上像抹了油的女播报员念报纸。这时,她心里开始对菩萨、上帝和奶奶的在天之灵有一些失望。她想,玩了那么多花样,怎么就连个屁都放不出呢!
素贞腹胀的时候,杨大奎正开着那辆普桑,在市中心的几条大街上,像一条觅食的饿狗,漫无目标地转悠。
车子的排气管坏了,声音响得厉害,不时有熟悉的同行摇下车窗和他逗趣:“嗨,这么大动静,当心吵醒了环保那帮哥们儿,罚你!”
“是不是家里油烟机坏了,把排气管给换上了?”
大奎只是笑笑,最多变个灯光算是回应。车不是他的,修不修不是他的事。几年前,大奎所在的轴承厂关了门,下岗后,由于没有本钱,先后和人合伙开店做生意,倒腾过卖十块钱三双的拖鞋,开过蒸花卷馒头的早点店,都以亏本而告终。前些年,大奎花三千块钱学了驾驶,就帮人家开夜车。他和车主轮流,车主白天,他从晚上七点开到第二天早晨七点,每晚交车主八十块钱,油费自理。这样一来,他每天必须先挣足一百二,余下的才算是进了自己的腰包。遇上眼下这种不冷不热不雨不雪不年不节的平常日子,十有八九只能挣到本,倒贴也是家常便饭。这不,已经连续两天没挣够本儿了。
上半夜生意好些。可以在步行街出口的地方,随便选个点停下来,总有拎着大包小包的情侣打车,不必担心警察上来收驾照贴罚单。也可以候在医院急诊室门口,那些往医院送饭的,探视病人的,刚打了点滴回家的,心想都挨医院宰成这样了,还在乎几个车钱吗?当然,这些地方排队的车多,竞争很激烈,要么乱得不成样儿,要么长长的队伍像七十年代粮站的门前,好在打车的多,流动得快。下半夜就不行了。店铺纷纷打烊,大街上人迹稀少,出租车们就像一群觅食的夜猫,满大街乱窜,疯跑得好似一群掐了头的苍蝇。驾驶室里,多是像杨大奎这种帮人开车的雇工,谁的境况也好不到哪里,人人心里燃着一盆火哩。
往年这时候,大奎喜欢把车停在歌舞厅、桑拿房、按摩院、足浴城门口。进出那种地方的人,真正的生活往往从后半夜才开始。大款们带着小姐,或是意兴阑珊,到快活林夜宵,或是急着到宾馆开房间,出手大方的,一张四巨头票子扔过来,那零儿就不必找了。也有些时候,三五个小姐合打一辆车,兴高采烈回到郊区的租住房,往往也会有不菲的车钱。有时听着小姐们叽叽喳喳计算着你挣了三百,她赚了五百,相互不断发出羡慕、妒忌的浪笑,杨大奎就恨不得要把车撞向电杆,心想你们倒好,和男人搂搂抱抱三两小时就赚几百,老子在路上跑大半夜,还没挣够八十块车份子哩。当然啦,也有些时候,大奎的心里会平衡一些,譬如那个长得如林黛玉般的小姐,操一口浙江口音抱怨:唉,今天倒霉死了,陪那个酒鬼唱歌,奶子被捏得生疼,结果是个和老板熟悉的警察,一分钱没给,还说下次必须随叫随到。想想她们挣几个钱也不容易啊。
这年把,娱乐场所门口的生意忽然就淡了。以前,杨大奎最怕公安三天一查,两天一封,现在公安倒是不管不问了,可那些私家车却如夏天酱缸里的蛆虫一般,满大街涌动。那些来泡澡唱歌找小姐的,哪个不是开着宝马奥迪,顶不济也有辆二手普桑啊!
熟悉的同行在一起扎堆等客,就要说到长期出夜车的种种弊端,说得最多的是女人和性。有个人称二胖子的说,性功能退化得厉害,过去一晚上可以和老婆做两三次,开了一年夜车,三天也来不了一次。嘴拙的杨大奎从来只听不说,不过想想也有道理。他和素贞,上班时间正好交错:他早晨七点下班,回家吃了倒头就睡。素贞八点半离家上班,做到中午两点下班,回来时他又午睡了。到傍晚四点多,素贞忙好晚饭又走了。夫妻俩根本没个像样的时间在一起。有时,素贞中午下班回来,大奎倒是醒着,等她脱了衣服钻进被窝,大奎却总是软塌塌起不来。现在,夫妻俩好像总有一两月没做那个了,还是那次车子年检,大奎在家歇了两天,两人总算像模像样有了回高潮。唉,想想这日子过得真是寡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