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山西文学》2016年第03期
栏目:小说
那年大姐刚满20岁,父亲说:“丫头大了,留不住了,戴上大红花嫁了吧。”大姐便嫁了。待添箱客那天,院子里摆了好多桌子,父亲杀了一口猪两只羊,说把事情要过得光彩体面些。大伙一高兴,有几个家伙就操起了两把二胡和一面小鼓又拉又捶起来。开始拉的是“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接着又拉“我们走在大路上”。后来提壶传酒的人往那几位跟前跑得勤,那几个头一喝大,胆子一正,拉上了“干妹子走路水上漂,不要闪了哥哥的腰……”人群中就有人扯开嗓子吼上了,把小曲子、眉户放开了唱。后来越唱越邪乎,有一个喝得舞马长枪,便拉着哭腔唱起了《小寡妇上坟》,还鼻子一把泪一把的:“前圈里的骡子,后圈里的马,可我的哥哥呀你在哪达?奠几张烧纸青烟冒,倒一碗黄酒土吃了……”他一边唱,一边还道白:“哥哥呀,你咋不等我啊!”被主事人骂了一顿后,他好像才从前天埋葬了村头老赵头的丧事中醒悟过来,知道我家是在办喜事,便跪在父亲面前一个劲赔不是,还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等一转身,他那嗓门更高:“手提瓦罐身穿孝,三寸大金莲白鞋包……”唱的还是那个调子。
后来鼓点就有些快了,拉二胡的两个人完全不着调,互相跟不上趟,闭上眼睛在那里左摇右晃,那声音比半夜里要出去撒尿的狗崽子挖门的声音还难听。我跑过去趁那鼓手端起杯子又喝酒时,拿起鼓槌一顿乱敲,还在摇头晃脑拉二胡的贾禄林头上敲了一下。贾禄林喝得像个红头鞑子,操着浓重的甘肃民勤腔结结巴巴指着我对父亲喊道:“这个鸡巴,把、把、把点子全敲乱了。”
那天事情办得很红火,大家喝得都开心,不开心的就是许二球。“许二球”是他的绰号,真名叫许成魁,他说话带些二球劲,所以大家就那样叫他。那家伙是个光棍,好给人帮忙,有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但还很要面子。人家都说他是:蚂蚁衔了个榆钱子,耍了个要命牌牌子。
许二球来得很早,主动承担了挑水烧水的活儿,干得很卖劲。他肯定是肚子饿了,要不他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也是主事人的疏忽,竟把许二球忘在了脑后。主事者向大家喊道:“今天大伙既是东客也是稀客,自己的客自己待,没上桌的上桌,没坐席的坐席。”
于是大家互相让着上桌就席,可偏偏就忘了许二球。看到第一拨人下了桌子,第二拨人上桌时又没让他,他瞅瞅主事者,一下跳到院子当中,手里提着半截烧焦的还在冒烟的柴火棍喊道:“你们还让不让人活了,把我许成魁当成啥了,我在这里忙活了半天就没人看见吗?这也是客那也是客,难道我就不是客吗?在你们的眼里,我光有干活的命,没有吃饭的嘴,我到底算哪门子客,既不是东客,也不是稀客,难道我是嫖客吗?”
当下许二球就被主事者让上了桌,说了几句好话,几杯烧酒一灌,许二球就咧开嘴笑了。这时,唱《小寡妇上坟》的那位一步三晃地走到许二球面前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是嫖客,我是嫖客,我是嫖客该行了吧?”许二球这时也喝晕了头,对着那家伙说:“你、你当然是嫖客。”主事者便对许二球说:“以后说话文明点,你老是球鸡巴头子出气,带着一股子尿腥味。”许二球喷着满嘴酒气说:“没麻达,只要有酒喝,保证没骚气。”
第二天,陈业青,就是我后来的大姐夫和几个人吆了辆双套马车来娶大姐,马头上虽然戴着红缨子,那车把式鞭花甩得也很响,但还是被挡在了大门外。原因是那辆马车惹得舅舅不高兴,说拉边套的咋是一头骡子,太欺负人了。当时我不太懂,后来才知道骡子不论公母,配不了种也下不下驹。陈业青当时就愣在了那里,一看就知他也是球事不懂假装老总的下家。他直戳戳地立在大门外候着,和他相跟的人吆车返回又跑了十多里,把骡子换成了马,这才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