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姨搬过来一起住,是水到渠成的事。
都是过来人,很多事情看得明白,没办什么特别仪式。李阿姨那边和我们这边,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就算认下了这层关系。亲人说不上,也总算是熟人吧。
母亲如果活着,也许想不到,我们曾经那么旗帜鲜明站在她一边,强烈反对父亲在外面结识别的女人,现在竟然能和这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聊天,还彼此留了电话,真要常来常往的样子。
那天,虽说没有邀请直系亲属以外的人,但宴会过程还是经过了精心安排。父亲一身黑色西服,里面酒红色衬衫,李阿姨上身酒红色暗花唐装,配黑色长裤。看他们站在一起,我不得不承认,男人和女人在生理年龄上,确实存在着相当大的差距。时间对女人真的是太苛刻了。
这次家宴上,除了父亲和李阿姨,格外引人注意的还有李阿姨的长女,一个头发高高盘起、脖子颀长的公司主管。因为忙生意上的事,她最后赶到。但这个语气、眼神都居高临下的女子,一坐下就百般心痛地为母亲拉一拉衣领、理一理头发,嗔怪母亲不会照顾自己,然后看似无意地从大圆桌中间摆放的鲜花上掐一朵康乃馨,插在母亲的纽扣洞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母女身上。
插好后,她又深情地抱了抱母亲,仿佛今天不是她母亲结婚,而是她嫁女儿。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女子脑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我们。
席间,孩子们轮番唱歌跳舞,父亲和李阿姨两个人还合唱了一曲《乡恋》。看着他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配合默契,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
欢声笑语一直延续到结束,散席时,大概所有人的面部肌肉都有疲劳,需要重新整理。所以当大家站起来往外走时,笑声突然停止,再无人去维持。
父亲唱歌时,一些早已淡忘的记忆碎片,带着熟悉的气息,冲破面前的一桌子残羹剩炙,浮上心头。天气,眼神,语气,电视画面,一张饱满猩红的嘴唇,微微颤抖的面部肌肉,收音机的杂音,母亲强作笑容的绝望表情,渐渐汇聚成许多个大同小异的无聊中午。在那些中午里,全家人都在场。父亲满不在乎的背影,让阳光散发出耀眼的灼痛感,而流行歌曲《乡恋》则像一把插在小餐桌上里的匕首,闪着寒光。
母亲去世后,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反省母亲这一生,检讨自己的婚后生活。我想,我总是在想,如果当年母亲也能像李阿姨这样,跟父亲一起唱这首歌,用大禹的方式去治理父亲心中的堰塞湖,或许,她和父亲的感情后来不至于彻底崩裂,父亲也不会公开与她作对,她的晚年,也许就不会那么凄凉了吧?
当然我承认,这样想,对我们的父亲是不公平的。说不定,他只是我母亲完成一生命运的道具而已,而我们却把他当成了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