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五十多岁,本名周大刚,身材魁梧,头发花白,一张国字脸极像央视著名主持人赵氏。他小学没毕业,名字都写不端正。但他脑子活络,是生意精。据说机电厂澡堂和食堂只是他生意的一部分。另外,他个人投资购买了一辆大客车,雇了两名驾驶员在鹿城与湖州之间跑长途客运。据说利润不薄。
食堂这一块,除了我和高良友两人是外地打工的,还有舒婕、玉梅大姐和大厨老何三名员工。他们三人属于机电厂正式职工,工资和福利跟食堂生意好差没有多大关系。也就是说,周大刚只不过是临时承包者,并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老板。
我初来乍到不懂鹿城地方习俗。高良友称大厨老何为“何老师”。我不知其意。高良友解释道,“老师”是鹿城人的礼貌用语。如果对方是女的,就加个“姆”字,称“老师姆”。
玉梅大姐年近五十了。我出于礼貌喊她老师姆,她不应,把脸一沉,说,别老师姆老师姆地叫,我有名有姓。可是她分明比我年长,让我直呼其名感觉挺别扭。后来我试着喊她“大姐”,她很乐意。我是新手,老周每天清晨买来的菜,其中有好多海鲜别说我先前没见过,就连名字也没听说过,自然就不会清洗。譬如墨鱼,第一次清洗时我就束手无策。玉梅大姐对我指手画脚。她爱用“乡巴佬”“打工仔”口头禅教训人。
舒婕听不惯玉梅大姐那鄙视人的话语,就背地里悄悄跟我说不要理她。舒婕关心的话语让我跟她一下子拉近了距离。舒婕看上去大约二十八九岁,身材细巧胸部丰盈,脸蛋不算很漂亮,但鼻子高挺,用时髦的话说就是很有“气质”很“性感”;特别是她的眼神给人的感觉总是亮亮的、暖暖的。她的发型很短,后背像个假小子。高良友叫她小老师姆。我也跟着这么喊。
舒婕是个越剧迷。这个发现让我对她由尊敬变为好感。每天中餐过后,大厨老何和玉梅大姐跑得比兔子还快,而她却一个人待在财务室里,摆弄着一部漆黑油亮的录音机,旁边堆着好多越剧戏曲带子。有时她跟着录音机的节奏一起唱,有时播放她的清唱录音;有时她把录音机声音开得很大,清脆响亮的音乐在餐厅里久久回荡;有时音量很小,如同涓涓溪水。她的嗓音清脆、婉转,美妙动听。我不由得感叹她在食堂上班简直是浪费她的戏剧天赋。
我现在虽然有了这份工作,吃饭睡觉暂且也无后顾之忧了,但是我心里常常闷得慌,有了舒婕的歌声陪伴我就不感到寂寞。其实我曾经也喜欢唱歌,但我不识歌谱嗓音又不好,后来就改为爱好写作了。舒婕的歌声激发了我的唱歌兴趣,无聊的时候就轻轻地哼唱蒋大为的《北国之春》: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木兰花开在岗上呀/北国之春天呀/北国之春已来临……故乡啊故乡/何时能回你怀中?
这天,我在一张空白菜单上模仿《北国之春》的乐谱写了一首歌词,题目叫《打工之歌》:
兄弟姐妹/来自四方/生活在他乡;为了心中的梦想/四处奔波流浪/奔波流浪到天涯;人生道路坎坷又曲折/只有追求才不后悔;外面有风也有雨/酸甜苦辣尝个够;朋友啊/朋友/不必多说/打工苦中也有乐!
舒婕走过来好奇地瞥了一眼,问道:你在写诗歌?
我摇了摇头,难为情地说:乱写,算作歌词吧。
舒婕不禁笑道:呵呵,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才的嘛,我看最后一句不如改作人生苦中也有乐,你觉得呢?
我尴尬地笑了笑。
食堂主要经营快餐。这跟华泰机电厂职工中午都在食堂用餐有关。除此之外,华泰机电厂坐落在塘河屿南片。这里是鹿城城乡结合部,原本很偏僻,但近几年“民工潮”一浪高过一浪,城市在不断地扩张,许多生产服装、皮鞋、打火机的工厂纷纷向塘河屿聚集。昔日荒僻的塘河屿,如今变成了热火朝天的工业区。客流量非常大。这也使得食堂快餐生意每天都很红火。
有天晚上,机电厂保安大队赵队长带着身材高挑的女孩姜晓娜过来,点了一只乌鸡、蝤蠓、腰果炒虾仁什么的。老周招呼两人进了大厅西首的3号包厢里,吩咐我给客人泡茶。他系上围裙亲自掌勺。我泡完茶来到厨房帮衬打杂的时候,看见老周一边奸笑,一边伸开手掌在案板劈了几下。他悄声说:这年头像赵队长这样的男人才活得潇洒啊,你看那个打工妹都可以做他女儿了哦……
赵队长酒足饭饱满面春风牵着姜晓娜的手大摇大摆地走出餐厅大门时,老周得意地挥挥手,奸笑着做了个“砍杀”的动作。他一高兴就骂娘:奶奶的,这些肥猪不宰我老周还吃什么?反正他们都是纳税人的钱喂养着。后来我才知道,赵队长每次来消费都是在老周的小本子上签名画押。
一次高良友跟我聊天,他说姜晓娜在虹桥路发廊里做那事,说“老鳖”曾经跟她玩过几回。后来她被“月亮疤”(赵队长外号,他下巴有块月亮疤)“包”了。“老鳖”经常去发廊“敲背”,也叫吃“快餐”,每次一百快。我就开玩笑问他去过发廊没有?他诡秘地笑了笑说,男人嘛,有几个不好色的?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他说的。我和他老家只隔一条小溪。我在南面的牌坊村,他在北面的庙前村。虽说我们平时没怎么打交道,但山村就鸡蛋那么大点地盘,村与村、邻跟邻还是比较熟悉的。我印象中的高良友是一个说话做事都是比较稳重的人。我知道他当年是因为逃避计划生育,房子被乡干部扒了后才外出谋生的。他老婆现在一个人留在老家带三个孩子,种七八亩责任田,应该说生活得也不容易。我想他是不应该在外面花心的。我与他的不同之处,在于我以前是留守男人,让妻子红霞外出打工,结果却落得人财两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