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整了半日，翌日一早，帝凰羽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城外临时搭建的难民所看看。毕竟，因为涝灾的缘故，除了粮食短缺的问题外，还有难民生病的情况。城中的大夫多半都被雇佣了过去，只是，生病的人太多，也不知能不能照顾过来。
只是，帝凰羽没有料到，她走出房门的时候，竟然会在院子中看到凤惊澜。一身整齐的凤惊澜，似乎是在院子中坐了许久，发丝都因为晨雾而沾上了细小的水珠。帝凰羽踩着轻缓的步子走了过去，手中拿着银光，一身白衣迎着晨光显得一派圣洁，恐怕谁也猜不到这样的皮囊下，那颗心早已被黑暗侵蚀。
“怎么起这么早？”帝凰羽走到他背后问。
凤惊澜一愣，自从武功废了之后，他对于环境的观察力也随之降低了。没想到这么大个人走过来，他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如果这不是在府中，而是在外面，恐怕遭人暗算都不会察觉。摇头一笑，凤惊澜回道，“屋中有些闷，就出来坐坐。倒是你，这天色刚亮，你怎么就起了？昨日歇下的那么晚，精神若不养足，白日里可是很难受的。”
“没事，左右习惯了。”帝凰羽倒是不在意，原先在玄机山，大半时间都是早起晚睡，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她垂下眼，和凤惊澜对视着，说道，“我准备去难民所看看，这些日子来得了风寒的人越发的多。再加上现在天气转凉，气温变化甚大，唯恐有其他并发症出现。我得去瞧瞧才能放心。”
凤惊澜抬手撑起下巴，想了一下，道，“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好了，左右呆在府里也无事可做。”
帝凰羽却是有些迟疑。毕竟难民所的人多，人多是非多不说，更何况现在的凤惊澜身体多有不便，行动迟缓，万一出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似乎看出了帝凰羽的担心，凤惊澜笑着拍了拍自己身下的轮椅，一脸不在乎，“虽然我身子是废了，但脑子还在。做不了苦力，给你想一些点子还是足够的。”
见他如此执着，帝凰羽也不好再说些什么。眸中露出了些许无奈，帝凰羽伸手扶住他身下的轮椅，道，“你若想去我怎么能拦着？不过，若是到了那里，我怕是顾不得你。你可要让清风和明月时刻护在身边，若是出了半点意外，我可没办法向皇后娘娘交代。”
闻言，凤惊澜挑了挑眉，“交代？母后她同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要我照顾好你。”帝凰羽倒没觉得这有什么，反倒是凤惊澜有些红了脸。自己一个大男人，让另一个男人保护，怎么听都有种让人羞窘的冲动。他不禁扶着额头道，“你不必把我母后的话当太真，她有些时候就是太小题大做，总归我也是个成年人，自己能保护好自己。”
然而帝凰羽下面这一句话，愣是让凤惊澜无力反驳，“你若是真的能自己保护好自己，又何必折腾成这副样子。总而言之一句话，你既然在我的队伍中，那就得听我的。”
帝凰羽的态度强硬得不可反驳，凤惊澜纵然满心的倔强，但也不知道怎么去让帝凰羽改变主意。有些懊恼地紧了紧眉头，他说，“我不是小孩子。”
“我知道。”帝凰羽淡淡道。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让凤惊澜有些无语。知道你还这么做，你这三个字压根就没有什么意义！
最后的最后，凤惊澜还是没有改变帝凰羽下定的决心，纵然有些懊恼，但也算是认命了。既然自己现在没什么自保的能力，那就乖乖听话好了，总归韶千不会害自己。
难民所设立在城中比较偏僻的位置，多为平民院落，面积偏小不说，人倒是不少。走在院子中，到处都是随地铺设的布盖，有些还是草席子。不过，如此简陋的环境倒也有其原因。这些难民都是贫民，不比城中的百姓，他们本来就不富裕，再加上涝灾发生后冲垮了唯一的住处，也就无家可归了。而那些稍微有些小资的百姓，自然不会想要居住在此地，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大多都拿着盘缠去别处寻亲了。
帝凰羽几人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帝凰羽并未下车，而是掀开车帘，看着难民所的场景露出了略有所思的神态。那双眸子静静地望着，幽深而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场景而升起丝毫波动。
“属下听说，户部应该是拨了不少银两下来，可这样看着，似乎并没有多少用到了百姓身上。”清风端了一杯茶递给了凤惊澜，如实说道。
凤惊澜伸手接过，却是看向帝凰羽，“你觉得呢？”
闻言，帝凰羽这才把自己的视线从外面抽了回来，瞥过身后的凤惊澜，又望向窗外，“既然来了，那就没有走的道理。”话罢，起身，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对于帝凰羽的干脆，清风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态，他迟疑地说，“王爷，户部拨款下来经过层层之后，到这雨霖城的银两也是不多。国师大人，知道这件事么？”
“他自然知道。”凤惊澜不疑有他，“以韶千的聪明才智，他自然猜得到。不过，这件事确实有些棘手啊。”有些烦躁地皱起眉，凤惊澜放在腿面上的手指止不住地敲打起来，“没有足够的银两，纵然国师府再富有也不可能承担起整个赈灾款项。那这次南下，任务能否圆满完成还是另外一回事。再有就是那些难民……如果补给的东西不够的话，恐怕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听到凤惊澜这么说，清风叹了口气，“天灾人祸，这次涝灾实在太过严重了。”
凤惊澜微微颔首，算是认同了清风的话。他顺着帝凰羽刚才视线掠过的车窗，想外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清风，我们也下去吧。”
清风一愣，有些犹豫，“可是王爷……”您现在下去，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国师大人的意思，也是不希望您出什么意外。毕竟，这里的人实在太多太杂。
“行了，下去，别让我再说第二遍。”凤惊澜的态度十分强硬，不容人去置喙什么。无奈，清风只得把凤惊澜搬下了马车。
那厢，帝凰羽站在往日施粥的草棚里，看着那一大口锅中的白粥竟然只有几粒米的时候，整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似乎是身上的冷气外放，竟连望向别处的十三也在一时间察觉到了。十三转过头，看着抿起唇瓣的帝凰羽，问，“公子？”
“这就是城主府准备的粥棚？”帝凰羽指了指那口锅，在一旁做饭大妈诧异地注视下走上前，拿起那铁勺，舀起了一勺汤水，汤色几乎澄澈似水，“朝廷让他们开仓放粮救济难民，可做的，却是混淆朝廷视听的事。”
见帝凰羽是真的动怒了，十三赶忙拉过一旁的大妈，取出令牌道，“这是朝廷钦差的令牌，见此令牌如陛下亲临。我且问你，为何这粥里只有几粒米？你们平日就给难民吃这些东西么？”
大妈可不认得什么令牌，但却也是看得出来眼前这两个人非富即贵，于是没有丝毫隐瞒地说出了口，“这与我们也是无关啊，我们也不过是被雇佣过来的。上面只是给了几袋子粮食，这么多的人，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他们吃不饱，我们也没有粮食，平日里也就只能随地挖些野菜煮汤给他们喝了。”说着，大妈打开了另外一旁的锅盖，果不其然，是一锅野菜。
帝凰羽瞥着那些野菜汤，再看看那些饿的面黄肌瘦的难民，心里竟升起一丝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是同情，还是可怜？帝凰羽叹了口气，看向大妈，“大妈，昨日，没有人送牛羊过来么？”
对于帝凰羽的问题，大妈神色甚是奇怪，“牛羊？怎么可能？平日里连袋米都没送过。”
帝凰羽这才知道，自己让人送来的牛羊，怕是被人贪了去。神色晦暗不明了好一阵子，她这才深吸了口气，问道，“可否告知在下，雇佣你们的人是谁？”
“这个我倒是认识，就是城主府的钱官家，钱广。”大妈道。
帝凰羽撑着下巴想了一下，点头道，“多谢告知。”看来，这魏传洲，除了胆小怕事，追名逐利外，还少不了贪污受贿的贪婪本性。真不知道，当初哪个人瞎了眼，竟然推举他成为了雨霖城的城主。
帝凰羽和十三转身离开，走到较远的地方后，十三问道，“公子，这眼下雨霖城的情况尚且如此，那南州其他几个城池怕也……”
“赈灾的款项拨下来可是肥的流油，除了那些下属的城主外，怕是上面也克扣了不少油水。”帝凰羽皱着眉道，难怪凤帝会让她作为钦差南下，若是换了任何一个官员，恐怕也难把自己摘除出这样的圈子。毕竟，清官再干净，也难免会占点蝇头小利。而她，从来不稀罕这些。
“那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十三眉头也不由地一紧，“虽然凤帝有给您另外的赈灾银两，但比起户部拨下来的也不过尔尔，恐怕支撑不起整个南州灾区。”倒不是十三没有想过动用凰图的钱，甚至是帝凰羽也有想过，可是他们担心的是，一旦这个来源暴露出去，恐怕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走到今天这步，帝凰羽绝对不能失去凤帝的信任。更何况，凤帝本来就是一个多疑的人。
“凤帝给的银两，足够我们支撑一段时间。等我回去，传书给凤帝，让他再送一些赈灾的银两来，不过这回，可不能再经历户部的手了。”帝凰羽盘算着，“如果再经历一次户部的手，恐怕落到百姓手里的，又只有一丁点零头了。索性，把这次贪污的事情捅到凤帝面前，让户部那条线的人无暇顾及我们这边。”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十三点头。
“粥棚这边算是看过了，我们去大夫们那边瞧瞧。”帝凰羽说道。看病的大夫都是帝凰羽派人请来的，想来应该比城主府负责的粥棚要好很多。事实也的确如此，帝凰羽的属下善于管理，更不会疏于制度。他们不在乎那些银两，他们只在乎的是帝凰羽的命令。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些状况出现。虽然风寒这些小病小灾，普通大夫是可以治疗的，但像那些得了“疟疾”的人，大夫既是救不了，也是不想治，唯恐感染。迄今为止，因为疟疾而死的人已经不下百人，而那些人的尸首也没有被掩埋，而是随意抛弃在乱葬岗中。
听得自己属下这么说后，帝凰羽立刻皱眉道，“那些得了‘疟疾’而亡的人，你们若是如此随意处置，可是会引发大规模的瘟疫。尽快带人把尸首烧掉，烧完之后，记得再把那些埋掉。”
“可是公子，那些得了疟疾的人怎么办？城中的大夫都不愿意冒这个险……”那人犹豫地说。其实，他已经说的相当委婉了。那些大夫何止是不愿意冒这个险，简直是像是耗子见了猫，能跑多远跑多远。
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帝凰羽接口道，“一会儿我回府准备些东西，下午申时三刻把得了疟疾的百姓聚集到一起，我来给他们治疗。”
闻言，那人一惊，“公子，公子您要亲自出诊？！”
“我不出诊，难道你出么？”帝凰羽瞥了他一眼，对于他的震惊似乎有些不认同。
那人自知失言，于是道，“是属下失言了，公子莫怪。”话罢，他话锋一转，又道，“既然如此，公子可事先写好需要的药材，属下这就去准备。”
“等回去我写好会派人送过来，有些用药，我还要琢磨一下，毕竟患者数量实在是多。”帝凰羽说道。药材什么的，还需要考虑经费，那她也得准备一套实用些的药方，免得患者还没有痊愈，她这边就已经资金短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