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之前对羯赵之人的态度，亦是他授意。”婧弋看着眼前的人，眼底皆是探究。
她猜不透石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总感觉此事不会这么简单。
周成面色如旧，却看出她心中所想，道：“你于将军有恩，即便真的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会拼死护你周全，不过我相信，不管因何原因，将军不会置你于危险之中。”
婧弋面色平静。“没人会无端放弃一颗有用的棋子，于他来说，我还有活着的价值。”
不管石闵与她之间如何，终究是利益羁绊。
周成闻言却是蹙眉，道：“将军并非把你当棋子。”
“那是什么？”婧弋却问。
周成一愣，片刻后却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我跟随在将军身边多年，从未见他因任何一个人去打乱自己的计划，你是第一个。”
“计划……”
周成点头。“你是聪明人，来邺城也有些时日，该清楚将军的处境，有太多的事非将军之愿却不得不做，而你，却让将军例外了，你可知在樊城和猎场之事，换做任何人早难活命，更何况他几次因你赴险，又怎会是棋子。”
私放俘虏，箭对太子，以羯赵之人的处事方式，她早已无命活，而将军为了保下她，已然和太子撕开了脸。
婧弋眸光微敛，思绪复杂，却未再多言，只道：“或许吧！”
她并非薄凉之人，这些事自会记下，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心甘情愿来这邺城，更不会去忍那一百军棍。
可石闵总归是石闵，他的心思无人能看透，或许他是一时不忍，或许是其他缘由，但他始终都是执棋者，他做事始终有自己的目的，这样的人让人好奇，可也危险。
而这样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周成蹙起了眉，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婧弋别开眼，却道：“那些幸存的百姓，你最好仔细询问缘由，凡事要谨慎些，尤其是林杰等人。”
她始终不相信有民乱存在，或许能从那些百姓口中询问到什么，而此处离邺城不远，昨日之事石宣也不会轻易放过，谨慎些终是好的。
“放心，我会安排好。”周成道。
婧弋望着城门口外的雨幕，声音也沉了几分。“下雨天无疑最好杀人，一夜时间，便可将所有血腥肮脏洗尽。”
婧弋说完，便举步走了出去，细雨打在她的原本就未干的衣物上，或许已经习惯，她却连凉意都察觉不到了。
“你去何处？”周成道。
婧弋脚步微驻。“百姓何辜，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连死后都无一处安身之地。”
说完，便迈步离开。
周成看着那远去的身影，眸光中闪过一抹复杂，却未多言，举步朝悍名军的营帐走了过去。
悍名军的将士来此不过百余人，除了安置百姓照看伤员外，其余人也被因布防需要各司其职，并没有多余的人可以帮忙。
可让婧弋意外的是，此处已有不少人在搬运尸体，而这些人，却是之前侥幸活下来的百姓。
他们神情木然，步伐踉跄，已无之前那惊恐摸样，而这样的举动他们似乎已经习惯。
大雨淅沥，似利箭般敲击着青石地砖，婧弋紧跟着这些人身后，血水活着雨水染了一路，直至走了些距离，这些人方才停下，一阵冷风夹杂着细雨袭来，带着令人恶心的恶臭。
婧弋娥眉紧蹙，神色有些纠结，偏在此，那些人却直接将尸体扔了下去。
婧弋视线望去，却发现那是一个不小的土坑，一具又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凌乱的堆积已如小山，几只乌鸦似乎不惧风雨，更不惧人靠近，随意落地，轻啄那腐败的血肉，时而发出渗人的哀嚎。
婧弋不敢置信，这里，竟会有这么多尸体。
那些百姓将尸体认下，便往回走，婧弋却抬手拦下一人，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人衣着破损，头发凌乱，满身血迹还有些伤痕，细雨下更是狼狈，听见有人说话，这才缓缓抬起头，却不想片刻间便惊恐跪在地上，道：“饶命……饶命……”
其余人亦转过身来，看到婧弋的瞬间后亦如此人一般，全部跪了下来，祈求一条活路。
婧弋看着跪在雨中的百姓，面色难看到极致，可片刻间便知道缘由，因为她身上穿着的，是悍名军的铠甲。
仅这一个身份，便能让这些人惧怕到如此地步，他们平日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境遇？
她手指成拳，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咯咯作响，心口更如巨石压制般难受到了极致。
她深吸了一口气，入鼻是浓重的腐臭血腥之气，她却已不在意，只瞧着面前的人，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浑身颤抖，无一人敢答话。
“是有人命令你们将尸体丢掷到此处吗？”
这这人依旧未说话，可眼底的神色却已给出了答案，有人命令他们，而在这襄国郡能做到此事者，只有羯赵的人。
想至此，婧弋怒极反笑，似乎不敢相信有人竟会在大肆屠戮之后反令侥幸活下来的人处理尸体，而这样的事显然不是初次。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有人判乱？他们早已麻木，为的，只是活着而已。
“你们回去吧！”她没有多余的话语，唯有恼意罢了。
而这些人似乎有些意外，可也未停留，踉踉跄跄的站起身，继续着刚刚的事。
婧弋一动未动，看着尸横遍野的地方，眼眶赤红，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杀意，直到久久，一道凌厉的闪电夹着惊雷在此处炸响，她亦赫然转身，疾步朝营帐走去。
周成看见突然出现的婧弋和那难看到极致的面色时亦是一愣，道：“怎么了？”
“修建昆华殿，你们的王上用了多少人？”
周成闻言，神色也暗了几分，道：“你听到了什么？”
婧弋眼眶绯红，声音低沉的可怕，似未听到周成的话般，继续道：“多少人？”
“六万。”昆华殿虽华丽奢靡，但一般宫殿相比并不算太大，所以人数上相对少些。
六万……
婧弋呼吸一滞，冷冷道：“那现在呢？”
那么多尸体，昆华殿前那具尸观，那些，皆是人命……
周成沉默片刻，却未打算隐瞒。“该还有两万左右。”
他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虽有怒意，可心中早已有了准备，却不想这女子会突然来此质问。
“两万，呵。”婧弋怒极反笑，而后再未言一句，转身便要离开。
周成疾步挡在她身前，蹙眉道：“你要做什么？”
婧弋就这样看着周成，目光死死的冷。“他们不配为人，更不配留在这世上。”
六万人，竟生生死了四万……
周成神色越发纠结，视线扫视了四周，压低了声音道：“你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杀了他们？就算你杀了他们又能如何？羯赵仍在，这样的局面你依旧改变不了，。”
“所以呢？就看着他们将人杀尽？”
她会恼怒，周成并不意外，毕竟她是晋人，且与大晋皇室关系复杂，而这些人，皆是大晋的百姓。
“至少现在他们不会随意屠杀这些人，你应该清楚我们处境，若他们真的无故死了，那这些百姓谋乱的罪名便坐实，不仅我们，这里的百姓一个都活不了。”周成认真道。
而这些话无疑让婧弋平静了些，亦知晓刚刚有些冲动，可浑身的杀意并未消散，的确，这些人杀不尽，除非推翻整个羯赵。
她沉默许久，久久，才涩声道：“那你们打算如何？”
周成摇了摇头。“不能如何，他们来此的目的本就是修建昆华殿，只要大殿建成，百姓的罪名洗清，该会有条生路。”
“可要是洗不清呢？”刚刚的情况，这些人又怎么可能有胆子谋乱，可事情却能闹到邺城，若非真有此事，便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
若是后者，其目的和幕后之人他们都不清楚，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洗清。
“所以我们才需尽快查明此事。”
婧弋眸光紧了几分。“我们？”
“是。”
“所以石闵一早便知道这里的事，这便是他让我们来此的原因？”
周成摇了摇头，道：“将军只是怀疑民乱只是有异，却不知道此处的情况，不过我们若不想成为下一个朱轨，就得想办法尽快查清此事。”
婧弋自然明白，百姓自不说，连唯一负责此事的官员也身受重伤，此事绝不是巧合，她颔首，却道：“我去看看伤者。”
说完便也出去了。
不知是因为羯赵暴行被上天所不忍还是其他，大雨连续下了许久，天空暗沉沉的，风过带起雨水打在营帐之上，呼啸作响。
这段时间，婧弋出入最多的地方便是大晋百姓所在之地，之前亦有不少重伤的百姓，她虽极力救治，可她是医者并非圣人，留不下所有人的性命。
好在，朱轨醒了。
未曾想首次用这样的方法医治，竟真的成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