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人拖下去，莫让她的血污了大殿。”
苏亥微顿，这才想起之前将军所说之话，也不敢耽搁，便也道：“诺。”
而后，便也抱起地上浑身是血的女子，打算离开，却不想被张豺拦住，道：“慢。”
苏亥脚步微顿，张豺亦看向石闵，道：“将军是打算将此人带向何处？”
“张大人看错了，这只是一具尸体，即是尸体，又怎可留在大殿之中？”
“尸体？”张豺嘴角勾起一抹冷意，道：“将军刚刚若真有心杀她，又为何不直接袭向心口，而要避开要害呢？”
他本是武将，自也能看出石闵是手下留情了的。
石闵声音薄凉到了极致，亦道：“那张大人觉得，这样的伤可还有活路？”
张豺微楞，看着苏亥怀中的女子，微微蹙眉，那样的伤口，的确没有救治的可能。
张豺未再说话，石闵亦看了苏亥一眼，苏亥再不敢耽搁，便也抱着怀中的女子出了大殿。
殿上，血腥之气那么明显，石闵握剑的手就僵在原处，手指间温热的湿儒之感亦让他心如利刀生划，他知道，那是她的血。
整个大殿亦是一片死寂，谁也没有说话，久久，坐在主坐上的石虎亦才开了口。“棘奴。”
石闵亦从刚刚那女子的神情中回过神，他将手中染血的长剑扔下，抱拳道：“王上。”
石虎却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至他面前，冷声道：“谁让你杀她的？”
石闵面色平静，却也跪在地上道：“请王上责罚。”
石虎本还有兴趣看一眼那人的摸样，结果没想到就成死尸了，虽算不上恼，但还是有几分不悦，他拂手间，亦有一句话落下。“鞭笞三十。”
一名女子到是无碍，但是王权却是不容挑衅的。
此言一出，刘菻儿神色亦难看了几分，到是石闵却似木偶般，回道：“谢王上。”
鞭笞之刑，并非寻常之鞭，而是带有倒钩利刃的长鞭，每一鞭下去，皆要带着血肉，三十鞭下去，整个后背便没有一点儿好肉了。
三十鞭刑完，石闵还是站起了身，没有让任何人搀扶，就这样踉跄的朝前走着。
纵横的伤痕在破损的衣物下那般狰狞，宫中之人见到亦是骇然，到不知将军犯了什么罪，竟落得这样的重罚。
石闵并未直接回将军府，而是去了葛洪那里，房间内，灯火通明，看着窗户上的影子，亦能看出那老者还在极力救治。
苏亥站在门外，神情间亦有几分焦急，偏在此，却看到自家将军来此，而看到他背后的伤时，苏亥亦是一愣。“将军……”
“我没事。”石闵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力的沙哑，眸光只望向那屋内，道：“她……如何了？”
苏亥微顿，眸色也黯了几分，道：“失血过多，从回来后，葛先生就一直在医治，只是现在……还没有出来。”
石闵站在原处，垂在身侧的手只紧紧攥着，还没出来……
他面色难看，脚下似有些站不稳。
苏亥见状忙上前搀扶。“将军，你没事吧？你不能这样站着，你的伤需要处理？”
石闵却淡淡摇了摇头，太过自己的右手，月光下，鲜血和皮肤的颜色对比的那么鲜明。
这是她的血……
“她会……怪我的吧……”他薄唇倾吐，可一张嘴，话便被疾风吹得四散飘零，像强撑的纸人一般。
“将军……”苏亥亦有几分担忧。
“可是当时我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她的身份已经暴露，王上一定会要了她的命的，这是唯一的办法，唯一让她活下来的办法……可是……我现在却后悔了……我该带她离开的，哪怕与整个大赵为敌，也该带她离开的……”
“可是我却亲手伤了她……”
“苏亥……我从未从她眼中见到那样的神色，意外……失望……诀别……”
“将军……”苏亥有几分担忧，将军从未像现在这般神情过。
石闵眸眶赤红，就这样静静的望着，婧弋的伤口处理了多久，他就在外站了多久。
可是那样的伤口又哪是那么容易能恢复的，虽是保住了性命，可一直昏厥不醒，昏厥了两日，石闵也跟着站了两日，身上的伤连处都不处理。
苏亥都快急哭了，石闵却根本不在意，直至今日，伤已完全发炎，高热不止，便是石闵也晕厥了过去。
苏亥大骇，可葛洪根本不医治，苏亥立马让人将将军送回了府，一连数日，皆无醒的迹象。
而不知为何，那夜在殿上的事却还是被传了出来，邺城之中亦议论纷纷，越传越不着边际。
婧弋醒来的时候，是五日后。
可她睁开眼见的第一人却非石闵，而是慕容恪。
婧弋有些虚弱的眸看着眼前的人，原本俊逸的容颜此刻看上去有些憔悴，清润的眼眸亦翻着微红，该是好久未休息了。
见婧弋醒来，慕容恪亦是喜色，只是那眼眸间却划过一抹心疼。
他未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她，这两日皆是如此，天知道他听到消息时是怎样的心情，他不顾一切抛下并州所有战情赶来这里，看到的却是奄奄一息的女子。
第一次……他竟有了害怕之意。
“慕容恪……”
她的声音沙哑到了极致。
他怎么来了此处？
慕容恪看着她，眸色那么深那么沉。“他怎么忍心伤你至此。”
婧弋手指微颤，别开眼，一抹暖意却至眼角滑落。
而脑海里闪现的，却是那人当时多决绝的利刃与神色。
她心底苦笑，他在意的人，始终都是刘菻儿吧！所以刘菻儿才会说，石闵唯一相信的人，只有她……
慕容恪见她如此神情，亦知晓说错了话，便也不再多言，道：“你已昏睡了五日，除了强行喂的药之外，什么都未服用，可有想吃的东西吗？”
婧弋淡淡摇了摇头，她并没有丝毫的胃口。
“慕容恪……并州，不管了吗？”
石闵虽已回邺城，但也派遣了王基驻守那里，王基此人她虽不了解，但也说明了战事并未了解，他来了此处，并州怎么办？
他是北燕的四王子，若是在此身份被暴露，石虎绝对不会放过他，他怎么办？
慕容恪看到眼前女子神色，嘴角亦恢复了之前的笑意，道：“你是在担心我？”
婧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慕容恪，我不想牵连你。”
若是之前她还怀疑他跟着自己存在什么目的，现在却明白，他是因她而来。
慕容恪却凑近，道：“我记得曾与你说过，女子，不必事事操心，亦不必让自己那么累。”
“慕容恪，你是我的朋友，你已帮过我数次，我不想再牵连于你……眼下的羯赵，并不安全，尤其是你……你不该出现更不该留在这里……”
慕容恪看着眼前神色苍白，眼底却满是认真的女子，却也不再似之前那般语气，道：“你不会牵连也牵连不了我，我并非他。”
婧弋微顿，亦不再说话。
慕容恪亦缓缓站起身，道：“你刚醒，先好好休息。”
说完，便也起身走了出去。
婧弋看着那关上的门扉，本欲起身，可伤口却是撕裂般的疼痛传来。
她捂着伤口，还是小心的坐起了身，伤口虽重，却不致命，或许，他当时是留了情的。
吱呀的开门之声传来，婧弋寻声望去，可眼中还是划过了一抹稍纵即逝的失望。
不是他……
“师傅……”
葛洪面色沉的有些可怕，他只将手中的药递到婧弋面前，一句话也未说，婧弋明白，师傅这是生气了。
之前，师傅曾数次劝阻，邺城回不得，羯赵朝中之事更不可涉足，可自己还是一意孤行，今日，才会有了这样的局面。
她接过葛洪递过的药，一口饮尽。
葛洪亦未再多言，款步走了出去。
整个房间又变的安静异常。
师傅生气了，慕容恪为之冒险，可是当初邺城之行究竟后悔吗？婧弋沉默垂着头，有些凌乱的青丝随意散了下来，遮住了她本就憔悴的容颜。
她手指微动，却发现掌心之处，竟一直握着一枚紫檀木雕刻的簪子。
她手指缓缓收紧，虽是笑着，眼中却有晶莹划出，滴滴落在紧攥发簪的手指之上。
该是不后悔的吧！若是再有一次，或许……她还是会如此选择吧！
婧弋看着那紧闭的门扉，他现在，连见一面都不愿了吗？
仅仅是因为她伤了刘菻儿吗？
可是既如此，他又为何要救自己呢？师傅在这里的消息应该没有旁人能知晓吧！也不可能有旁人会将她带出宫。
既如此……又因何要救呢……
将军府
石闵已昏睡了数日，连日来高烧不退，背上鞭痕更是蹙眉惊心。
苏亥小心的上着药，周成却是怒火中烧，直接将一医者的药箱扔了出去，喝道：“没用！全都没用！通通给我滚！滚！”
那些医者本也知晓此处是何处，自不敢吭一句，忙捡了自己的药箱朝外走，正要出将军府的时候，还是无奈摇了摇头，道：“哎！这样的伤，本就未及时处理，又引来高热，又要如何治啊……”
周成面色难看，亦准备再出门，苏亥却道：“你要去何处？”
“自然是去找大夫，一个不行，便找两个，两个不行便找三个，这邺城之中，我就不信没有能医好将军伤的医者。”
苏亥却道：“这城中的医者我们也已找了大概，所言所说如出一辙，将军之伤本就极重，而我们都明白，现在这邺城之中，谁才能医治好将军。”
周成微楞，却也知晓苏亥知的是谁，面色亦沉了几分。
当时他并不在宫中，回来时想想都觉心惊，可是眼下这局面，姑娘也是重伤至极，他们又如何能再去请，而那老先生……将军如此重伤姑娘，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作为姑娘的师傅，老先生怕也是会记恨将军的，又何谈找他们救治。
“可是眼下这情况，我们要如何去，只怕我们跪在那里，磕破了头，老先生也不会踏足这里的。”
“莫说磕破了头，即便是要了这条命，也是要将人请来的。”苏亥道：“你在此照顾将军，我去请。”
“可是……”
“没有可是，当夜的情况我也知晓，若是解释后，或许老先生能网开一面，更何况……”苏亥看着里间昏厥的人，道：“更何况，将军此伤也是为姑娘受的，他们并非无情之人，更不会见死不救，总要去试一下，否则将军便真的没机会了。”
周成亦未再多言什么，道：“好。”
“照顾好将军。”苏亥亦未再多言，快步出了将军府。
周成亦是愁容满面，怎么突然间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呢。
偏在此，门外有一白衣女子前来，那人身穿斗篷，容颜已被遮了大半，周成微微蹙眉，本就心情不好，见此情况更是恼道：“将军府，何人擅闯。”
为何竟连通禀的人都没有就放人进来了。
谁知那女子却并无理会周成的意思，只信步朝前走着，周成微恼，正欲上前呵斥，那女子却也缓缓抬起头，精致的容颜尽显。
周成看到来人容貌时亦是一愣。“皇……”
可话还未说，便被那女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打住。
周成亦不在说话，可是意外却毫不掩饰，皇后娘娘怎会来此？
“他呢？”刘菻儿道。
周成微微蹙眉，正欲问娘娘问的是谁，可是想想，似乎也没别人了，他道：“将军在里面，一直昏迷未醒。”
刘菻儿不再多言，信步朝里面走去。
房间内，药香之气极为明显，刘菻儿看着趴躺在床榻上的人，俊逸的容颜此刻却有些苍白，双眸紧闭着，若非背上那狰狞的伤，亦会让人误会是睡着了一般。
刘菻儿纤细的手有些颤抖的触碰着那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眼底微微泛起一层轻雾，喃声道：“她便值得你如此吗？”
她何尝不知道当夜他出手是为护她性命，可是王上最忌讳的，便是藐视王权之人，他在王上面前拔剑，伤人，王上又怎会轻饶了他。
而他，明明知道这一切，明明知道有暗卫出手，根本不需他做什么，可是还是动了手。
周成静立于一旁，虽知晓之前将军偶尔会打探关于这位娘娘的消息，偶尔也会出手相护，可自姑娘出现后，过问的便也少了。
他虽不知道将军与娘娘之间是何关系，但是看娘娘这摸样，他们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周成不敢多想，也不敢多看，亦别开眼去。
刘菻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至怀中拿出一个药盒，打开，里面放着一枚乌黑的药丸。
“你，你准备些水来。”
周成微楞，环顾四周，却也明白唤的是自己，虽不是自己主子，但也是皇后娘娘，她的命令他自然也得遵守着。
连忙去倒了杯水过来，刘菻儿接过，却也道：“将他半扶起来。”
周成微楞，亦照做，可看到那乌黑的药丸时，还是越矩问道：“这是什么药？”
“救她命的药。”刘菻儿亦开口，而后将药丸喂石闵服下，这才喂他喝了些水，轻轻拍服，直至却定他将药丸吞下去后，才道：“好了。”
周成亦未多言，扶自家将军趴好。
刘菻儿又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盒，道：“这是宫中外伤之药，你每日都要替他上药，明白吗？”
周成微楞，却还是点了点头，道：“哦。”
刘菻儿看着那躺在床榻上的人，久久，亦将斗篷上的帽子戴好，而后信步走了出去。
周成俊眉轻蹙，皇后娘娘出宫，就是专门替将军送药的吗？
他打开那药盒，轻嗅，味道到真与寻常外伤之药有所不同。
他这些替石闵上着药，口中亦是呢喃，道：“将军，你不可再贪睡了，眼下姑娘尚不知道如何，你又如此，你让末将等怎么办呢！”
周成涂药的手微顿，道：“将军应该也在怨怪自己吧！所以才故意不医治，想让自己承受与姑娘一样的痛苦，可是将军既然担心姑娘，就该早点醒来，去瞧瞧姑娘。”
周成沉默许久，姑娘该是不知道将军现在这情况的，若是知晓，应该会来瞧的。
亦或者姑娘还未醒……
哎……都是让人操心的命……
苏亥到了葛洪去处的时候，葛洪并未相见，无奈，苏亥只得跪于门前请求。
“先生，还请先生出手相救。”
而话一出，葛洪竟真的出了房门，只是面色并不太好，他道：“不要吵到我徒弟休息。”
苏亥微楞，亦不敢再多言，但却一直跪在原处，可是心中却多了一份喜色，姑娘是醒了吗？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葛洪未再理会眼前的人，亦举步进了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