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掀开那染血的被褥，小心解开了那缠在他腰际的纱布，看到那伤口时面色难看了几分。
腰际上的肉好多都被打烂了，却未清理，隐隐看见骨骼，好在打人的人下手有技巧，骨骼虽伤，但不至于变成废人。
她道：“去寻一些麻沸散、清水、烈酒、火、纱布、匕首、外伤的药物过来。”
那小将一愣，似未听清般。“什么？”
“你不想救他吗？”婧弋看着眼前的人，道。
“想、当然想。”那小将不敢置信。“你是说，我家将军还有救？”
“再晚些怕是没救了。”
婧弋刚说完，那小将是一愣，连忙道：“我这便去，这便去。”
好在是冬日，伤口恶化的没那么快。
那小将的动作极快，这里也是军医营，什么东西也都备着的。
婧弋道：“你先在外候着。”
她并不想让太多羯赵军营里的人知晓她会医术，便是悍名军的人也一样。
那人一楞。“为什么？”
“如果你想他活着的话。”婧弋并不像与他多解释什么。
果然，这句话似乎很管用，那人退了出去，顺道关上了门。
婧弋看着床榻上的人，将蜡烛点好，倒了一些麻沸散在碗中，用酒化之，小心的喂眼前的人服下。
他虽已昏厥，但眼下她要做的事非常人能忍受的。
婧弋小心的剪开他身上的衣物和之前包裹的布条，将所有伤口完全显露，婧弋用清水清理着周边的血迹。
而后用烈酒清洗了手，拿过那把锋利的匕首，用火烤炙，而后稳稳下刀。
她必须清理掉这些如烂泥的肉块，这些已经没用，留下只会威胁他的性命。
不知道过了过久，婧弋才将伤口完全清理包扎好，她清洗了手，而后自怀中拿出一个药瓶，喂那人吃了一颗，这才出了门。
那小将忙走了过来，道：“将军怎么样了？”
“伤口已处理好，我会开一副方子，你按方子拿药便是，另外。”婧弋将手中的瓷瓶递给眼前的人，道：“这个药你每一日给他用一颗，他虽命保住了，但这段时间不可掉以轻心，我会隔一两日为他换药。”
“好。”那小将接过药，面色有些犹豫，道：“之前……之前的话……”
他刚刚说话有些重了。
婧弋却道：“之前的事是我的错，你可知周成在何处？”
守城的将领都被打成这样，那护城东的周成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将军？”那小将微微蹙眉，道：“周将军武艺不低，此番重罚下来虽有些严重，但不至于来这里，应该在自己的院子里。”
“我知道了，多谢。”婧弋说完，信步离开了。
她并未再回石闵那里，而是去了自己之前的小院，她之前没事时调了一些外伤的药膏，此番那么多人受伤皆因她，她心中不太好受。
却不想刚刚出门，便也瞧见那墨色的身影站在那里。
他的面色似有些憔悴，似乎未休息好。
石闵款步走了过来，面上有几分寒意，道：“要去何处？”
婧弋看着眼前的人，道：“你罚了他们？”
“不该罚吗？”
“你明明知道，此事是我的错。”
“军法如山。”石闵不避不闪，黑眸静静的看着她，她的脸色还有是有些难看，这个蠢女人，高热刚退，就这般不知轻重不知死活吗？
婧弋眸光沉了几分，是啊！军法如山，她又能说些什么呢？“那你又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石闵眉宇轻蹙，眼底有一抹恼意，却并不说话。
婧弋沉默了片刻，终究道：“罢了，待你想好如何惩罚我的时候，再说吧！”
说完，便也转身离开。
石闵身形微僵，看着那显瘦的背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反正不好。
这个蠢女人。
婧弋脚步不快，其实也说不上生气，只是感觉此事因自己而起，自责罢了。
辗转询问，这才找到周成的房间，他敲了敲门，里面并无人应。
婧弋这才瞧见门并未关，便也推门走了进去。
床榻上趴着一人，面色很是憔悴，见婧弋走进来时一愣，毕竟旁人不知道，他却是知晓的，眼前的人是位女子。
“姑娘，你怎么来了？”
他伤的不算重，军中消息知道些，姑娘淋了一日的雪，高热了两天，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婧弋沉默片刻，眼底有些歉疚，当日她骗周成，害他受罚，而眼下，他眼底竟丝毫责怪都没有。
“我拿了药。”
周成却道：“皮外之伤，并无大碍。”
婧弋站在原处，面色并不太好，沉寂了片刻后，才道：“抱歉，是我连累的你。”
周成闻言，明白她所指何意，道：“无碍，军法如山，是我失职，这本也是我该受的，与你无关。”
“此事皆因我起，又怎会与我无关，只是不想会牵连你们。”这些，她是真的不知道，她本想着等回来后再向石闵请罪，一切都是她的错，并未想到会牵连这么多人。
“姑娘说的什么话？姑娘之前于将军有恩，莫说区区几十军棍，便是拿去我这条命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只是姑娘此次所为，的确有欠考虑了。”周成道。
“抱歉。”除了这两个字，婧弋确实也不知道说什么。
周成却摇了摇头，道：“姑娘不必对我说这两个字，周成不过是受些皮外之伤，此事怕最为难的，是将军。”
“石闵？”婧弋蹙眉，道：“为何？”
周成视线警惕的望了望外间，这才沉声道：“姑娘该清楚，将军身份特别，在朝中的局势并不太好，虽明面上是王上的义孙，可因手握重兵，让朝中皇家子弟心生芥蒂乃至戒备，王上虽面上欣赏将军的能力，可是骨子里，依旧介意他是晋人，故此更是处处提防。”
婧弋眸光浅眯，周成却道：“或许旁人对晋人如何王上会忽略，但若将军有此心思，王上就会猜疑，乃至认为将军是有意纵容，而朝中有心之人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将军的处境，怕是更不好了。”
婧弋握着瓷瓶的手紧了几分，她虽有想过石闵在羯赵的处境，但却未想过已到了这种地步。
而此次……自己又牵连了他。
“这两日姑娘高热，将军不眠不休的照顾，末将等看的出将军在意姑娘，只是姑娘日后行事还需谨慎些，切莫再让将军为难了。”
周成话刚说完，婧弋便也将药放置在桌案之上，而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婧弋思绪难辨，脚步却是极快，难怪之前瞧他的摸样会如此憔悴，他竟不眠不休了两日。
婧弋回到小院时，石闵还站在那里，她脚步微驻，心中很是复杂，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话至嘴边却是这么一句。“是不是傻，站在这里作何？”
“见到周成了？”石闵的声音无丝毫起伏。
婧弋点头，道：“见到了。”
“怪我？”
婧弋却摇了摇头。“是我的错。”
石闵未说话，婧弋却继续道：“是我考虑不周，可我并不后悔，毕竟那一百多条的人命留下了，我愿为我犯的错付出代价，可是却觉得对你很抱歉，还有悍名军的将士。”
“你很蠢。”婧弋沉默，石闵却继续道：“你明知此路是险路，若是走错一步，不仅他们，连你也会丢了小命。”
“我知道，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可不得不赌。”婧弋明白，他指的是桓温。
石闵声音沉了些。“桓温如何会放你离开？”
“并非他放我，而是我遇到了一人。”婧弋道。
石闵蹙眉。“谁？”
“当日我在荆州时遇到的人，只是眼下，他已出现在了襄阳。”婧弋道：“桓温与他相识，而此人身份绝对不低，我之前的猜测该是对的。”
“北燕……”
婧弋点头。“桓温顾忌他的身份，我挟持了他，但他似乎也有意要放我离开，至于原因，我不知道。”
“有意……”石闵神色复杂了几分，婧弋却看着眼前的人，神色极为认真。“此番，我是不是给你添了麻烦？”
“并不算麻烦，太久未回邺城，此番回去不算坏事。”石闵语气依旧云淡风轻，却未有要隐瞒的意思。
婧弋娥眉蹙的更紧了些。“回邺城？是因为我？”
石闵是这里的驻军，不可能没有圣令自行回京，可眼下不管是大晋还是成汉皆是剑拔弩张的局面，石虎但凡有一些理智便不会选择让他现在回京。
唯一的原因，只能是出事了，而近日能出的事，也只有这一件了，此处离邺城有些距离，石虎能这么快得到消息，这军中的眼线怕是不少，看来周成说的不错，石闵在羯赵的处境并不太好。
石闵摇了摇头，道：“不算是。”
婧弋神情恻然，美目轻颦时似含着一种复杂，她拉过眼前人的手，手指在他掌心处一笔一划写了一个赵，极为认真道：“你可是心甘情愿为它？”
四目相对，目色相凝，久久，石闵摇了摇。“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