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
沉闷破旧的地下室忽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显得莫名拥挤和压抑。
执法警察来来往往在现场采验证据，时而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声。
但是整个地下室却忽然因为慕澜这一声声热切的质问反而弄得静了下来。
真静啊。
仿佛能静到人心里去。
两个警察将慕澜再次钳制住，慕澜也没有挣扎。她散着一头长发，不少发丝因为泪水被粘在了脸上，显得莫名狼狈。
她垂下了脑袋，再没人看得清她的表情。
……
厉庭深脚挪了挪。
他仿佛是舍不得慕澜的脸上露出那样绝望的没有一点希望的表情。他忽然伸出了手，像是想要拥抱她一样，往她身上靠近。“阿澜……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可是他并没有碰到她。
她不肯让他碰。
她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就选择了敏捷地躲开了他。
厉庭深看着自己落空的怀抱，“阿澜……”
慕澜抬起她那张脸，抬着她一双蓄着水光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已经没了光亮，只是像一根针一样，刺得人心里毛毛的。
她似笑非笑，看着他时仿佛在看一个笑话，“你早一秒，你在我还没有质问你，还没有绝望的时候说相信我多好。你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要迟疑？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迟疑的时候，你犹豫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对我而言都是凌迟，都是侮辱。为什么？厉庭深，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变成这个样子……”
女人在某些事情上总是感觉大于了理智，总是爱计较那一点微妙的情绪。女人不擅长干脆，真的干脆起来的时候又过分绝情。
慕澜说着说着脸上已经浮满了水光，水光里晕染了一些赤红的鲜血，显得整张脸触目惊心。
厉庭深觉得痛极了，他浑身的血都仿佛被冻结，身体里像是刮过了一阵飓风海啸，让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痛得没了原型。
一边是生生父亲，一边是挚爱女人。
他的犹豫并非不无道理。却让慕澜在警方长久的质疑和盘问之后对他的犹豫已经无法忍受。
他的语气里裹挟了讨好，“不是的。阿澜，我不是故意要犹豫……阿澜，相信我。我相信你。你说不是就不是。你就不是。”
慕澜没有回嘴。
她已经泣不成声。
“为什么你要拿我去换简星？你那么在乎她，那你喜欢她去啊？！为什么要为了我和叶蓁蓁结婚让我以为你是真的喜欢我，你大可以放任我坐牢，反正我就是伤了人，反正我就是这么一条命了，为什么还要掺和到我这样的人的生命里？为什么当初要和我在一起，为什么当初要带我去开房，为什么从来不说你爱我？还是其实你心里真的，真的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为了给你母亲报仇才到我身边？我真傻啊……我真傻。”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他们分开的时间久的多得多。
大学四年后，分开了四年，出狱后在一起见不得人地过了那狼狈的几个月，又分开了三年。等于说几乎是已经分开了七年。这七年，该物是人非的，早已经物是人非。
厉庭深听她这段说辞，神色微怔。
她……她记得了？
他终于明白她对他的态度，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大抵就是因为他从前对她做过的这些事吧。
他始终对简星有责。大学那几年叶西聆明里暗里和他较劲，最后为了报复他，甚至强奸了简星来他面前秀优越。简星报警却被叶家压了新闻，最终染上抑郁，不得已出国修养。可是偏偏一直到孩子四五个月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于是只能把孩子生下来。
这么多年，简星因为他的缘故被叶西聆强奸，一直没有走出阴影。没有再找男人，他始终都觉得愧疚，一直努力保全她不再受到伤害。
他以为他的尺寸把握得很好，可是她却一直都计较着，暗恼着。
他和叶蓁蓁结婚，的的确确是为了她。可是从根源来说，她之所以会坐牢，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因为他，因为叶蓁蓁看上他，因为他没有办法反抗，所以才让她无辜坐了四年牢。
还有母亲的死。他一开始接近她，也并非真的对她感兴趣，只是为了仇恨才接近了她。
……
这么多年了，就像她说的，他从来没有说过一次爱她。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疏于表达。在爱这个字的表达上，言语上始终欠缺。可能是因为太自信她会一直爱他，所以自信得昏了头，以为他们真的能一直走的很远，以至于忘了去表达些什么。
嗓子堵得厉害。他双手扣住了慕澜的肩膀，用力的、紧紧的，像是在抓住一团散沙一样，“阿澜。阿澜。”
夜色静的可怖，静的荒唐。
他的声音低沉、悲恸、祈求。
“阿澜，我爱你。”
有时候，话一旦说出口，才会发现，把话说出口其实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它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肉麻，那么不真实。
“阿澜。我爱你。我爱你……”
慕澜大抵已经不相信了。可能也并非不相信，大概是觉得他们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
毕竟她和厉庭深之间，有高山与深渊的落差。
他在高山，她在深渊。
慕澜指着躺在地上那一具尸体，“那你去告诉他，告诉他你爱我，告诉他就算你妈是被我父亲害死的你还是爱我。你爱我，所以可以不顾伦理枉顾道德，可以违背孝道！”
……
他们旁若无人的对峙，最终被刘进一句话打断，“好了。你们先带嫌疑人上车。”他看向厉庭深，“厉先生。请您先冷静。”
慕澜没有反抗，任由警方将她带上了车。
走向警车的路很短，慕澜走的毫不犹豫，并且没有回头看向厉庭深。
－
一直到车子载着慕澜跑的老远，厉庭深才终于缓过神来。
事实上，一晚上他的脑子一直都是空白的，完全失去了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本事。只要遇上慕澜的事，他就会方寸大乱。
他看了眼刘进，“刚刚有些失态，对不起。”
刘进跟他解释，“没事。我之前也在厉先生的别墅见过那位慕小姐，当时你们的感情应该就挺好。”
“嗯。当时我还想为她翻七年前那个绑架案。”厉庭深低着头，看着地上爬来爬去的一群蚂蚁，忽然觉得人命就像蚂蚁一样，生生死死其实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
“对不起。虽然我也觉得慕小姐看上去不像是杀人犯，但是那位穿黑西装的路先生一直很确定，很强调，是他和一个司机带了慕小姐来，然后在他送慕小姐去做交易的时候慕小姐踹了他后逃跑，然后就亲眼看见了慕小姐杀人。”刘进有条有理的和他解释。
“嗯。”厉庭深努力让脑子转起来，“没办法查叶蓁蓁去哪儿了吗？还有周城？我之前和叶蓁蓁联系过，的确提起了复婚的事情。慕澜刚刚也说自己听到了叶蓁蓁和我的通话，等于说当时叶蓁蓁和慕澜还有我父亲应该是在同一个密闭空间。”
“我派了人去查，但是目前还没消息。”
“嗯。”厉庭深说话的速度很慢，似乎在很认真地思索，想找出一些细微的线索来，“慕澜那边，请您一定要照顾好。她要是真有一点闪失，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
“厉先生，请放心。”
“她不喜欢警察。因为以前被绑架反而坐牢的是她，她打心眼里都觉得警察并不都代表正义，所以如果她不肯配合，你也不要逼她。”
“好的。厉先生。”
“还有。她……她身体不太好。”
“我明白的厉先生。”
厉庭深点了点头，他看了眼地上那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身上被插了好几刀。
他上前几步，忍不住跪在了徐峥的跟前。
“爸。儿子不孝。儿子爱她。很爱她，放不下她，撒不了谎。哪怕所有人反对，也要爱她。”
厉庭深原本觉得对徐峥说这些话，实在不孝。而且这些太多矫情太多肉麻，一直没有说出口。可是现在说出来，反而觉得心里痛快。
是啊，早点和徐峥说出来，说不定徐峥还能在他和慕澜的感情面前有那么一点动容。说不定慕澜的处境才不会那么难。偏偏他为了周全徐峥和慕澜，一面在徐峥面前演着孝子装作恨慕澜利用慕澜在慕澜面前扮伤心，一面又想和慕澜在一起。
他总是高估自己，以为自己能有多大的能耐，到最后一定能靠实际动作摆平一切。
其实他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厉害啊。
－
刘进觉得气氛有些湿。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觉得那是一对恋人最伤心的眼泪。
真的不能怪罗密欧与朱丽叶没法在一起。
因为他们是真的无法在一起。
……
简星隐在黑暗里，看着那样的厉庭深，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是那样的厉庭深啊。
小时候和爷爷住在一起，常年读书学习，比一般人都聪明智慧懂事。她那时候就崇拜他。
后来长大，爷爷病逝，厉庭深一个人走出老家，念高中读大学，做的每一个事，都比同龄人显得成熟大胆成功。让人忍不住钦佩。
到后来，他爱慕澜。
爱得惊心，爱得动魄。
她的存在，也许真的，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