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景日方。
慕澜准备做最后一道菜的时候，公寓的门总算“滴——”地一声开启。
正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的厉湛湛听到动静，仰着头，眉眼一弯，粉雕玉琢的精致，暖暖地喊厉庭深，“爸爸！你终于来看湛湛了！”
厉庭深掩去脸上的疲倦，挂了一抹温淡的笑，走上前将厉湛湛抱进怀里。他亲昵地凑在孩子脸颊亲了亲，“想我了？”
厉湛湛点点头，过了会眨巴眨巴黑亮的眼睛，轻声在厉庭深耳边说悄悄话，“爸爸，那个阿姨最近一直很用心地照顾我。比你还认真哦。”
厉庭深在厉湛湛的脸上感觉到一点湿意，忽略了孩子的话，不禁问，“哭过了？”
厉湛湛小脸一凝，有些疼痛的目光投到了电视上的画面。
电视上在放映电影，《亲爱的》。
电影里，郝蕾饰演的鲁晓娟跋涉千里专程来找儿子，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另一个赵薇饰演的农村妇人，叫她妈妈。
厉湛湛虽然是个四岁的孩子，但是这些场景她却都看得懂。
正因为看得懂，所以才会触景生情，才会轻易地流眼泪。
她的脸贴在厉庭深的脸上，目光仍然停留在鲁晓娟那张泪水纵横的脸上，奶音哽咽，“爸爸，妈妈一定一定会回来找湛湛的对不对？就像这个鲁晓娟一样。”
她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水儿像一串晶莹的玻璃珠子，不断往下掉。
“湛湛一直都很乖，从来没有认别的人做妈妈。不管现在的这个阿姨对我多好，我都不会接受她当我妈妈的。我知道我妈妈一定在等我。我不会让妈妈伤心的。”
厉庭深的心很硬。
厉庭深自己也以为他的心很硬。
这一刻，他的心忽地软得一塌糊涂。像一江春水的温软。
他将自己的脸更紧密地和厉湛湛的脸贴在一起，带着她转了个方向，朝向厨房，“湛湛，爸爸一直都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
厉湛湛遗传了父亲的好智商，徒手抹了抹眼泪，问，“是妈妈的秘密吗？”
厉庭深将孩子放到沙发上，拿了两张温柔地替她擦泪水，“湛湛，你知道吗？你的妈妈这些天，甚至此时此刻，一直就在你身边。”
……
空气腾地安静，电影里让人潸然泪下的画面还在不断继续。
厉湛湛握了握手心，似乎是在从自己身上汲取勇气一样。过了许久，难以置信地指着厨房那个方向，“爸爸，你是说那个阿姨吗？”
厨房里炒菜声音此起彼伏。
慕澜在那边做菜做得专心，没有注意到沙发上这一幕幕场面。
厉湛湛被厉庭深保护得很好。她不知道厉庭深已婚，上次叶英祁绑架她，叶英祁也只是带她出席了记者会，后来就让人把她关在东月湖的别墅让人照顾着了。厉湛湛一直以为自己的爸爸和她一起在等待妈妈。
她以为自己的爸爸是要再娶这个阿姨给自己做妈妈，厉声哭嚷起来，“不！我不要她做我的妈妈！我只要自己的妈妈！只要我自己的妈妈！”
厨房里熄了火。
慕澜理所当然听见了孩子声嘶力竭控诉的声音。
厉湛湛也察觉了动静，愤恨的视线投掷到慕澜脸上。
慕澜原本端着最后这盘菜，因为她这个眼神，不知是怎的，手里顿时失了力道。
瓷盘猛地从她手里脱出，激烈地和地板碰撞在一起。溅起的汤水扑在慕澜的双脚上。
很烫，但痛得并不剧烈。
没有心里的痛剧烈。
厉庭深豁然起身，他匆匆起身走向慕澜，蹲下身查看她只穿了家具棉拖的双脚，神色慌张，“哪里烫伤了？”
慕澜无意识地摇了摇头，依旧看着厉湛湛。
电视里传出几个妇女的争执声，似乎是为了孩子在激烈地争吵。
慕澜朝着厉湛湛不停地摆手，眼眶湿热酸胀，“湛湛，不要。不要恨我。不要这样看着……妈妈……”
厉庭深见慕澜烫伤并不严重，站起身，同样看着这会儿被慕澜的话惊住的厉湛湛，“湛湛，她不是后妈。她是怀了你生了你的妈妈。你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
末了，他补充，“湛湛，爸爸从来不骗你。而且，这个世上，哪里会有一个阿姨，不要任何报酬，像她一样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你。”
厉湛湛一时无法接受。
“不，不是的！我的妈妈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在厉湛湛心中，自己的妈妈应该是和其他的孩子的妈妈一样，穿很漂亮的衣服，有很好看的发型，身上香香的。
不是像这个阿姨这样，有点儿邋遢，还有点儿唠叨。总是不收拾自己的穿衣打扮，在人群里平淡无奇。
厉庭深怒了，“厉湛湛！是谁刚刚说不会让妈妈伤心的！”
慕澜扯了扯厉庭深的袖子，“别！你别吼她。她一时肯定受不了……”
厉湛湛还有些懵。
湿漉漉的眼睛蒙了一层雨，像下过雨后的夜晚星空，纤尘不染。
小女孩过了很久很久，小心翼翼地看着慕澜问——
“你真的是我的妈妈吗？”
慕澜很用力地点点头。热泪都被她甩出了眼眶。
像儿时牙牙学语，小女孩艰难地发声，“妈妈——”
“嗯。”
“妈妈。”
“诶。”
小女孩在沙发上动了动，“妈妈——”
她的脚忽然自然而然地探到地面。因为长期不走路，所以她在家从不穿鞋，只穿了袜子。
慕澜刚想走上前去抱一抱她，厉庭深却猛地拽住了她。
四岁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探出脚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手撑在沙发上，双腿打着颤，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站立。
……
厉湛湛并不是双腿有问题不会走路。
在她很小的时候，小区里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有妈妈教她学走路。
厉湛湛也想走路，带她保姆便也教她学。但是她四肢没有一般孩子灵活，才学了一会，已经摔出了好几个乌青。
甚至膝盖处还摔出了好几块血块。
那月嫂慌了，害怕厉庭深责怪她，抱着厉湛湛说，“哎哟，我的小祖宗啊。你不能再学了，你可不能这么摔下去啊。人家都说妈妈看着孩子学走路，那孩子摔了没关系，有妈妈心疼。我可不是你妈妈，你摔疼了，你爸爸就要责怪我了！”
那是年纪小，可是这些话却在厉湛湛心上烙下了激烈的烙印。
以至于她再也不肯再走路，她执意地潜意识觉得，只有妈妈在的孩子，才能走路。
……
现在，小女孩终于也有妈妈了。
她的双腿像上了发条一样，机械地不停地打颤，可是她紧紧咬着牙关，慢慢将自己的手从沙发上松开。
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个四岁的小女孩，用了多大的力气，终于自己站了起来。
慕澜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站在原地失声大哭起来，“湛湛！我的湛湛啊！”
小女孩绷得死紧的脸上竟然还朝慕澜笑了笑。
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世上最温柔也最伟大的两个字——
“妈妈。”
小女孩这一刻仿佛终于得到了命运的垂青，她一步一步地走向慕澜，每一步，都是那样那样的神圣。走到中途，她已经开始小跑起来。
跑到最后，死死地扑进了慕澜的怀里。
哭声夹杂着整整四年的思念和等待，“妈妈——”
……
自从厉湛湛认到了妈妈，整个人都变了。
原本懂事的一孩子，现在不管干什么都黏黏糊糊的，什么事情都一定要有妈妈陪在身边。缺了妈妈就什么都不干。
慕澜对此当然……乐在其中。同时，带厉湛湛一起离开的希望也越来越大。
这件事她只和姜瓷全盘托了。因为姜瓷那人上回在日料店被她放鸽子听说她又跟着厉庭深跑了之后，就差在她脑袋里敲出个窟窿来了。
和姜瓷说了这计划，姜瓷简直不能更全盘支持。
又过了一阵子，慕澜收到了陈雩来的微信。
陈姐：我今天在天水之间有班，但我今天有事，又找不到人帮我代班，你能不能帮我代一天班！到时候钱我转给你。
慕澜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
——天水之间是兰城出了名的声色场所。
微信聊天页面上跳出来陈姐发来的一个拜托了的表情包。
慕澜想了想，最终她回：好。你把地址发给我，我帮你去。
陈姐曾经帮过她不少忙，她在走之前能帮一帮陈雩自然是好的。
……
第二天晚上。
慕澜好说歹说，才终于将厉湛湛说服了。只身前去天水之间。
陈姐和其中一个丹姐的女人通好了气，慕澜一到的时候，那一身旗袍，腰肢扭得山路十八弯的丹姐就拿着陈雩的工作服递给慕澜，“快点换上，等会儿跟着我一起去2001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