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晦暝里,慕澜痴痴地叫着厉庭深的名字。
她颤着一只还没怎么被血水打湿的手,抓着戒指,努力仰起了上半身,不断地将那一枚男士婚戒往厉庭深的手上扣。
整个人因为双手没有支撑,她吃力得涨红了脸。去给厉庭深戴戒指的手更是颤抖得厉害,就好像风雨再吹得厉害些,她手里的戒指就会被吹走。
她一边戴,一边说,“庭深。婚戒我给你戴上,你就要对我负责。你可不能出事,你出事了,我还没结婚就成寡妇了……”
她终于把戒指给他戴上,继续絮絮叨叨地,“我这个人你也知道的,你要是不管我了,我肯定就会另找新欢的,说不定还会再找一个情夫。你一定也不想我这样吧。那你就一定不能出事啊。”
她说着,又把另一只戒指给自己的无名指也戴上。
大小合适,款式简洁。是慕澜最喜欢的风格。
她独自一人完成了戴婚戒的整个过程,也不顾围过来的越来越多的人群的注目,甚至有人拍照发微博发朋友圈。
她的脸伏在他的裤脚边,轻声说,“庭深,上帝一定会保佑你。”
这是2017年的5月,慕澜再一次向上帝祈祷,请上帝一定要保佑厉庭深。
就在2012年的5月,慕澜和厉庭深曾一起看日影《我们的存在》。当时正值厉庭深和叶西聆在挑战杯全国科技作品比赛中竞争得如火如荼,厉庭深被叶西聆暗算丢了呕心沥血刚完成的作品。慕澜看完电影,哭得一塌糊涂,她靠在厉庭深的肩上,说——
“庭深,上帝一定会保佑你。保佑你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战胜,都不被挫败。保佑你哪怕哭过多少次,摔倒过多少次,仍然有站起来的顽强。”
……
慕澜转醒时,夜色微澜。星空如洗。
入鼻是刺激的医药水味,慕澜皱了皱鼻子,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是一间单人病房。
记忆纷纷回笼,她姗姗想起昏迷前绑架、车祸还有漫天的大雨和赤红的鲜血。
厉庭深?!
厉庭深呢?
慕澜手心裹了冷汗,背脊仿佛安了弹簧,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刚坐起,才发现自己左腿上竟然还打着石膏。
慕澜轻拧了眉。
四处张望,没有找到拖鞋,她赤着右脚,点着脚尖,往门口处单脚跳。她一边跳,一边大叫厉庭深的名字。
“厉庭深——”
医院禁止喧哗,马上就有病人家属走了出来。这一层护士站的护士也走到慕澜身边,温言软语地说,“这位姑娘,医院禁止喧哗。”
慕澜见护士来,眼睛一亮,抓住那护士的双肩,“厉庭深呢?厉庭深在哪儿?”
护士明显一懵,“什么厉庭深?”
说完,那护士朝另一个刚过来的护士使了个眼色,那护士转过头,连连朝医生办公室跑去。
慕澜慌了,双手用力摇晃那护士的双肩,“说啊。厉庭深呢?和我一起被送进医院的男人呢?我和他一起出车祸的!你说话啊!”
“慕澜!”
有人叫了一声,慕澜肩膀一颤。
她微微侧过半张脸,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有江宴,没有厉庭深。
江宴正穿着一身白大褂,后边还跟着好几个实习医生,似乎是从哪个查房的房间赶过来的。
慕澜这会儿什么也顾及去想,见了江宴,就一蹦一蹦,单着右脚朝他跳过去,“江宴,厉庭深呢?厉庭深去哪儿了?”
江宴使了眼色,边上一实习医生将一对拐杖送到慕澜手上,“这位病人,这样跳跃着前进对脚的血液循环和骨节康复会有影响。”
慕澜没接,她抓着江宴白大褂的衣角,神情忐忑,“说话啊,厉庭深呢?”
江宴给那干站在原地想递拐杖的实习医生一个安了的眼色,然后蹲下身,将慕澜一拽,就将她背了起来。
江宴语气调侃,“阿南轮椅还没买回来,你就醒了。这回是你自己不肯拄拐杖,我背你去厉庭深那,到时候庭深要是摆臭脸,跟我可没干系。”
慕澜只听了重点,紧张地问,“庭深还好好的吗?”
“嗯。他把自己当超人使,怎么能轻易地狗带!”
慕澜松了口气,轻笑,“哈哈。”随即想到什么,口气又紧张起来,“他有没有哪里怎么样?终身残疾这种?”
江宴上楼梯的脚步骤停,眼珠一斜,“你希望他这样?”
慕澜头摇得像拨浪鼓。
厉庭深的情况比慕澜复杂,再加上本身刚刚动过胃出血的手术,进的科室不同,病房自然也不在同一层。
江宴背着慕澜,爬了两层楼梯才到了病房。他也没敲门,调侃着打招呼,“厉庭深,有人来找你了哈!”
气氛似乎不太对。
江宴再走进两步,才发现除了病床上躺着的厉庭深,靠墙的一侧还静静站着一个女人。
——叶蓁蓁。
叶蓁蓁穿了一身黑色收腰半身裙,化了浓妆。但妆容已经被泪水打花,整个人像一朵被风雨打湿了的黑玫瑰。
摇摇欲坠。
视线再放宽,才发现病房的地面上,被砸了水杯、纸巾、药物。凌乱无序。显然昭示着方才这个房间经历了多大的争执。
病床一侧的床头柜上,躺着一张离婚协议书,协议书已经被水打湿。协议书的右下方,厉庭深三个方正刚劲的签字也被水晕出了黑色的墨。
江宴明显没料到厉庭深的病房会在上演这么一出,他背着慕澜,飞快地想离开事发战场。
叶蓁蓁迅速地甩了包,十二公分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一下一下铿锵的敲击声,还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叶蓁蓁一个巴掌已经扇到了慕澜的脸颊上。
慕澜脸上骤然肿起一片红。
叶蓁蓁显然还没够,她扬起手还想打下一个耳光,一边动作,一边振振有词,“慕澜,你休想我和厉庭深离婚!你休想!我告诉你,有我在的一天,你就永远只是一个小三,你和厉庭深,你们休想结婚!”
江宴接过厉庭深的眼色,抓住叶蓁蓁动作凌厉的手。
而就在那一瞬,有一个耳光声音再次响起。
——慕澜扇在了叶蓁蓁脸上。
慕澜迎着叶蓁蓁火辣的目光,毫不掩饰她对叶蓁蓁的憎恶,“叶蓁蓁,你要不要脸?当年到底是谁插足了谁?是谁先做的三?是谁绑架了我,是谁靠着家里关系大把我送进了监狱?”
叶蓁蓁怒极,红唇仿佛着了火,烧出熊熊的怒意,“慕澜!你可是真厉害啊,做了小三还有理了,还能反咬一口?你和厉庭深在一起有婚姻保障吗?我和厉庭深才是名正言顺的,我和厉庭深我们的关系是受到法律保护的!只要我不同意,他厉庭深就休想一刀切我们的关系!不像你,你在所有人眼里就是一个三,一个三,一个以后没人敢要的三,一个见不光的三!”
慕澜不怒反笑,“叶蓁蓁,天底下哪有一对正常夫妻,丈夫健康得很,却碰都不碰自己的女人?你们这样的婚姻关系,改去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看,看有没有人觉得你们的婚姻关系的见得了光的?”
叶蓁蓁气得腮帮子像松鼠一样鼓着,想再扇耳光,又被江宴抓了双手。她猛地一推江宴,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往外走去。
临出病房门,那高跟鞋踩地的声音停了停,她回首,眼神凶辣,“想离婚,你们都休想!我不幸福,就不会让你们每个人幸福!每个人都休想幸福!”
厉庭深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神色平静,目光淡淡地落在慕澜和江宴贴在一起的背脊上,他淡淡说,“下来。”
江宴喉结一滚,“轮椅还没买,我才给背过来的。”
慕澜解释,“我让江宴背的。”
厉庭深见两人还没动静,重复,“下来!”
慕澜连忙点着一只完好的右脚,站到地上。江宴动作更快,一等慕澜下了背脊,就直接摔上病房门,冲了出去。
厉庭深将病床让出半张,戴着婚戒的左手拍了拍空出来的地方,眉眼舒展,“上来。”
慕澜微微敛眉,赤着脚,有些艰辛地跳了几脚,坐到床边。
厉庭深,“躺下。”
“不行。我赤着脚走了好一会,脚脏。”
“躺下。”
慕澜还没反应,他手就一拽,慕澜整个人就被他拉到了床上,头准确无误地摔在了他的肩上。
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温热的吻就落在她的脖颈,她的额前。
他的吻像羽毛一样轻,像眼泪一样热。
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吻到了一片咸湿。他动作一僵,听见她说——
“庭深。活着真好。你和我一起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