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明致吩咐完,也不等霖哥儿表态,一转身,急匆匆走出了县衙大堂,带着早已等候在外的几名衙役,骑上马,直奔紫槐村而去。
霖哥儿有些犯难,由于杨秀怡和霂云长公主之间的那层微妙的关系,他心里非常打怵去见霂云长公主。何况,还是在这个时辰,大多数人,应该都已经睡下,自己冒然前去,不是明摆着是去触长公主的霉头吗?
可是,袁明致的吩咐,又不能不听,犹豫良久,霖哥儿只好一咬牙,硬着头皮走这一遭。
霖哥儿没有惊动其他人,自己叫醒昏昏欲睡的车夫,坐上了县衙最好的那辆马车,迎着呼啸的夜风,一路向着欣悦客栈的方向疾驰。
而此时的霂云长公主,正端坐在客栈一楼正厅的一张方桌前,与陆齐俊笙一起,品茶吃夜宵。
霂云长公主身穿一袭淡青色锦缎长裙,微湿的长发松松地绾了个髻,斜插着一枚银质绞花镶蓝宝石的发簪,素净的脸上,未施粉黛。很显然,她刚刚沐浴过,大概是准备吃完夜宵,便上楼歇息。
“婶娘,您打算何时,再去探望小希妹妹?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回事啊。”陆齐俊笙含笑问道。
霂云长公主眉尖轻蹙,淡淡地说道:“俊笙,今天的事,你也都看见了,瑞希这孩子,远比我之前想像的要复杂得多。她心思机敏,胆大妄为,又生就的牙尖嘴利,再加上一身的好功夫,简直就是无拘无束,百无禁忌。这样的女孩子,真是让我有些……不知如何面对才好。”
陆齐俊笙将手中削好的一只水晶梨,递与霂云长公主,道:“婶娘先尝尝这个梨子,甜脆多汁,最是润喉清肺,有滋补的功效呢。”
见霂云长公主接了过去,陆齐俊笙接着又道:“婶娘,依小侄看来,小希妹妹个性洒脱,朋友有难,敢于挺身而出,是为有情有义之人。而且,婶娘也留意到,小希妹妹那一手飞刀的技艺,让小侄这个大男人,都羡慕不已,自愧不如啊。”
霂云长公主的眉头,皱得更紧,她放下手中,只吃了一口的梨子,缓缓说道:“俊笙,若是瑞希不是我的女儿,她身上的这些优点,我自然也很喜欢。可是不知为什么,作为我的女儿而言,我总希望她是那种温婉贤淑,大方得体的姑娘……”
说到这里,霂云长公主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陆齐俊笙轻笑一声,道:“婶娘,恕小侄说句僭越的话,就是您亲自养大的颜儿妹妹,恐怕也达不到您希望的那样吧。既然如此,您又何必要求小希妹妹做到呢,何况,有个性的女孩子,更讨喜啊。”
霂云长公主被陆齐俊笙的这番话,逗笑了,她姿态优雅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说道:“你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说起来,颜儿是在我身边长大,我与她的感情,毕竟亲厚,对她的脾气秉性,也是相对迁就些。可是瑞希与我分开数年,彼此可以说是完全的陌生,所以,在潜意识里,总希望她能更完美,这样,似乎方能激起我内心的母爱。”
霂云长公主望向陆齐俊笙,坦白道:“俊笙,你说,我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太过偏袒颜儿,对瑞希那孩子,不够公平呢?”
“婶娘也不必想太多,小希妹妹是您的亲生女儿,这母女之情,血脉相连,到任何时候,都是无法割舍。虽然暂时生分些,只要婶娘真心接纳她,假以时日,母女之间的感情,定会得到改善,到时候,还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霂云长公主莞尔一笑,刚要说话,就见自己的随身丫鬟秋姐进来,禀道:“夫人,外面有位公子求见,他自称是县令大人的师爷,说有要事回禀。”
霂云长公主疑惑地看向陆齐俊笙,颇为不满地道:“袁大人也真是,这么晚了,会有什么要紧的事,还特意派了师爷前来,就不能等到明日天明再说吗?”
陆齐俊笙心中同样不解,但还是温言劝道:“婶娘,也许袁大人,果真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也说不定,不如,叫进来问问吧。”
不多时,霖哥儿随着秋姐,走进了正厅,规规矩矩地施礼后,稍显局促地垂手而立。
霂云长公主打量霖哥儿两眼,见这位所谓的师爷,不过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后生,遂开口问道:“你就是袁大人的师爷?深夜到此见本宫,有何贵干?”
霖哥儿连忙答道:“回长公主的话,学生正是袁大人的师爷。此次冒昧前来叨扰,是奉袁大人所托,特来请长公主移驾县衙,帮忙辨认两个女子的身份,还请长公主多多体谅。”
霂云长公主面色不悦地说道:“既然是有事求本宫,袁大人为何不亲自前来,而只派了师爷,难道本宫是那么容易请动的吗?还是袁大人觉得自己的面子够大,随意什么人,都能请动本宫。”
霖哥儿微微垂下头,不敢接触霂云长公主的目光,低声道:“请长公主恕罪,袁大人今晚有要事,赶着出去。这才派了学生前来,并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
霂云长公主沉吟片刻,方道:“那你说说看,要本宫去辨认的是两个什么样的女人,袁大人为何认为本宫会认识她们?”
霖哥儿有些难以启齿,踌躇了一会,只得如实说道:“回禀长公主,袁大人派出的侍卫,今晚在倚香院的门外巡视时,意外发现两具自尽身亡的女尸,便带回了县衙。袁大人觉得两名女子身份可疑,急于知道真相,所以,才派了学生过来,请长公主帮忙辨认。”
霂云长公主听完霖哥儿的话,顿时沉下脸来。心道,这袁明致好大的胆子,深更半夜请我前去,就为了看两个横死的女人,真是岂有此理。
想到此处,霂云长公主将手一挥,厉声道:“师爷请回吧,回去别忘了转告你们大人,就说本宫有忌讳,不敢面对死人的脸。他的这个忙,本宫是爱莫能助,让他另请他人好了。”
霖哥儿早已料到这个结果,直接转向陆齐俊笙,拱手说道:“这位是陆齐公子吧。袁大人有交代,若是长公主不愿前往,请陆齐公子代劳也可,不知陆齐公子,可否愿意随学生走一趟?”
陆齐俊笙没想到,袁大人还有这么一手,当即愣了愣神,答非所问地道:“请问师爷贵姓?看着好生面熟,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霖哥儿忙答道:“学生免贵姓杨,是怀德县高杨村人氏,四年前,曾经有幸见过公子一面。”
此话一出口,霂云长公主的目光,如两道利箭一般,直直地射向霖哥儿。而陆齐俊笙则是一副恍然的模样,笑着道:“真想不到,杨师爷原来就是小希妹妹的哥哥,我说觉着面熟呢。不过也难怪,我一下子没有认出来,杨师爷与四年前相比,成熟许多,也更加的英俊儒雅了呢。”
“多谢陆齐公子谬赞,学生愧不敢当,那个……能否请陆齐公子去一趟县衙?”霖哥儿脸色微红,嗫嚅着道。
“这个嘛……”陆齐俊笙迟疑了一下,转向霂云长公主道:“婶娘,小侄听您的,您觉得小侄此时前去,合适否?”
霂云长公主终于收回落在霖哥儿身上的视线,换上温和的表情,对陆齐俊笙道:“俊笙,按说让你过去,帮袁大人这个忙,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现在时间太晚。这样吧,俊笙,明日上午,若无其他事情,你就辛苦下,去趟县衙,想必也不会耽误了袁大人的事。”
陆齐俊笙点头道:“婶娘说的极是,小侄从命便是。”说完,带着歉意对霖哥儿道:“杨师爷,很抱歉,让你白跑了一趟,夜已经深了,你还是请回吧。”
霖哥儿情知自己人微言轻,以长公主的身份而言,就算县令袁大人亲自前来,也未必看在眼里,更何况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师爷,如何请得动长公主的大驾。
霖哥儿沮丧地准备无功而返,可转念一想,自己就这么空手而归,实在有负袁大人的信任和嘱托。而且,没有完成袁大人交付的任务,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若非今晚的事情紧急,袁大人恐怕也不会派自己来碰这个钉子。
想到这些,霖哥儿决定再试一次,于是,他抬头望向霂云长公主,说道:“长公主,学生方才有句话,忘了给您说清楚,今晚抬回县衙的两位女死者,可能和……陆齐小姐有关,所以袁大人才会这般着急。”
“你说什么,和颜儿有关?”霂云长公主立刻站起了身,疾步上前,盯着霖哥儿的脸,问道:“杨师爷,两位自尽的女子,不是青楼中的姑娘吗?怎么会与颜儿有关,真是荒谬。”
说罢,也不等霖哥儿解释,一转身,背对着霖哥儿,沉声道:“本宫该休息了,你退下吧。”
霖哥儿无奈,只好行礼告辞,怏怏不快地走出了欣悦客栈。
回到县衙后,霖哥儿吩咐值守的衙役,关闭了县衙的大门,自己独自往后院走去。
此时的霖哥儿,又累又饿,走路的脚步,都感觉轻飘飘的,仿佛踏在棉花上一般,瘫软无力。
待回到自己的房间,霖哥儿一头扎到床上,伸展着四肢,一动也不动,静静地趴伏着。很快就有了朦胧的睡意,不知不觉中,渐渐沉入了梦乡。
午夜时分,霖哥儿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推醒,慌忙睁开眼睛,跳下了床。见眼前站着的人,正是县令袁明致。
霖哥儿一脸羞愧地低下头,轻声道:“大人,您几时回来的?对不起,您交代学生办的事,学生……无能,没能请来长公主,连陆齐公子,也……不肯来。”
袁明致伸手拍拍霖哥儿的肩头,安慰道:“你不用自责,长公主他们不肯来,也在情理之中,都怪本官当时太过心急,才给你派了个为难的差事。罢了,你随本官出来,先填饱肚子再说。”
霖哥儿跟着袁明致,来到了厨房。一张不大的方桌上,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油汪汪的面汤上,点缀着翠绿的青菜,每碗面里,都卧着两颗白嫩嫩的鸡蛋,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增。
两人坐下后,胖厨娘又端上一盘煮熟的猪腿肉,并几样凉拌的小菜,然后对袁明致道:“大人,两位死去的姑娘,奴已经勘验完毕,您现在要听结果吗?”
袁明致一边大口地吃着面条,一边点头道:“说吧,死因是自杀无疑,其他还有什么发现?”
胖厨娘在围裙上擦擦手,说道:“大人,死因确实没有异议,两名姑娘死法相同,都是用发簪刺中喉咙后,血尽人亡。死亡的时间,大约在六七个时辰之内,也就是说,应该是今日午时左右发生的事。”
胖厨娘忽然身体抖动了一下,眼中露出一丝愤怒的光,继续道:“大人,奴检查了两位姑娘的身体,发现她们在临死前,曾遭受过非人的凌虐。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完好的肌肤,而那些新鲜的伤处,竟然都是人的齿痕和抓痕,尤其是……”
袁明致奇怪地看了一眼胖厨娘,道:“怎么不说了,病者不避医,只管讲就是。”
胖厨娘这才又接着道:“尤其是女子的私处,更是惨不忍睹,简直无法想象,两个姑娘遭受了怎样的痛苦和折磨,才会留下那样一身可怖的伤痕,也许,这正是两位姑娘寻死的缘由。”
袁明致听到这里,一仰头,喝光了碗里的面汤,哐当一声,将空碗重重地扔到桌子上,骂了一句:“畜生不如的败类,真该千刀万剐。”
霖哥儿被震得手一抖,筷子险些掉落,忙低头继续吃面,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袁明致转向胖厨娘,复又问道:“从两人的衣着饰物,能否判断出她们的身份?或者,是否本地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