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希失踪的这个夜晚,怀德县城的百姓几乎彻夜未眠。万经纬说到做到,出动了上千的兵士,来了个全城大搜捕,一直折腾到天光微明。而结果,无疑是令人沮丧,瑞希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寻到任何的踪迹。
眼看着天光大亮,万经纬启程出征的时刻即将到来。陪着他守了一夜的袁明致,轻轻拍拍他有些垮下的双肩,语重心长地说道:“经纬,安心去打仗,瑞希姑娘吉人天相,这次无论她遇到的是什么劫数,定会安然度过。”
万经纬无奈起身,行至县衙的门前,他叫过牵马等待的钟伦,要过那封装着扳指的信。拿在手里小心地摩挲了片刻,然后郑重地交到袁明致的手中,说道:“袁兄,我此次踏上北羌的土地,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载,再次见面,恐怕遥遥无期。”
万经纬的眼圈微红,接着道:“我十二岁就跟随父王上阵杀敌,从不知道何为胆怯,可是这一次,我心里真的有些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瑞希姑娘。请袁兄将这封信收好,若是瑞希安然无恙,你一定要亲手交给她。”
说罢,伸手接过钟伦手里的包裹,塞到袁明致的怀里,叹息一声道:“这些银子不多,袁兄先收着,以后瑞希回来,多给她买些好吃的。我希望再次与她相见之时,她能……长胖些。”
袁明致的鼻子发酸,嗓音沙哑地说道:“经纬,你要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一种奇妙的缘分,就算你小时候绕开了它,长大后,这缘分,还会再次找到你。所以,安心地奔赴战场,为兄等你凯旋归来之日,一起把酒言欢。”
万经纬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袁明致,在他耳边低语道:“我相信袁兄,一定会找到瑞希,并守护好她。”
袁明致故作轻松地一笑,道:“放心,瑞姑娘不是普通的女子,在她身上发生的那些谜团,我会一一解开。”
说着,重重地捶了万经纬一拳,调侃道:“经纬,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瑞姑娘的身边,争着抢着献殷勤的男人,可排着队呢。”
也许是想到了高书祺,那信誓旦旦的可爱模样,万经纬终于驱散了满脸的愁云,露出一丝笑意。
望着万经纬骑上战马,渐渐消失的英挺而略显落寞的背影,袁明致的心绪,久久难平。
送别了万经纬之后,袁明致回到县衙后院,叫上高书祺,坐在银杏树下吃早饭。
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机械地往各自嘴里,塞着食物。根本品不出任何味道,就抻着脖子,咽进肚里。
满地的银杏叶,铺了厚厚的一层,金灿灿的晃人眼目。袁明致将最后一口食物,费力地吞咽下,眼睛望着落叶说道:“书祺,吃罢早饭,本官派人送你回家吧。”
高书祺迟疑片刻,抬眸说道:“多谢袁大人,回村的事,就不劳烦大人操心。我可以去药铺找我大伯,他会安排人送我。”
说着,高书祺放下手中的筷子,叹口气,极其认真地又道:“大人,女孩子去过青楼那种地方,真的就会变得下贱,没人敢娶了吗?如果真是这样,我……我岂不是害了瑞希?”
袁明致没想到高书祺,还在纠结这件事,呵呵笑道:“书祺,依本官看,一个真正有能力、有担当的男人,是不应该在意这种世俗的眼光。你想啊,污浊的淤泥里,尚能长出一尘不染的洁净莲花,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高书祺睁大眼睛,认真地听袁明致继续说道:“人人都道青楼肮脏,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可是,又有多少达官显贵、文人墨客们趋之若鹜,这些经常流连青楼的男人,难道他们,就比青楼里的姑娘们,更干净吗?”
“那……那袁大人将来,会不会娶一个,去过青楼的姑娘?”高书祺眼光清亮,满是好奇地问道。
袁明致一抖袍袖,哈哈大笑,指着高书祺说道:“书祺啊,这个问题问得好,够尖锐。不过本官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若是本官有幸遇到自己心仪的女子,绝对不问过去和出身。说句直白的话,只要她不与其他男人私奔,本官一切都可包容,随便她如何胡闹,本官都乐意奉陪。”
高书祺细细品味一会,轻拍着双手,也跟着笑了起来。
正笑得开心,忽然,高书祺眼角的余光,向远处一瞥,笑声立时戛然而止。
袁明致就着高书祺的目光望过去,就见衙役,领着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正向他们这边走来。
“书祺,这人是你爹吧?”
高书祺微微点下头,没有作声,表情却冷了下来。
高荃走到二人面前,规规矩矩地给袁明致行了礼,而后双手送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带着歉意道:“多谢袁大人救下犬子,这是在下的一点微薄谢礼,不成敬意,还望袁大人笑纳。”
袁明致随手接过礼盒,打开一看,本以为会是棵千年人参之类的东西。不成想,长方形的盒子里,放着的是一个白色的细颈瓷瓶,瓶身莹润雪白,封口处系着红色的缎带。
“高公子,这是什么,药酒?”袁明致拿在手里,左右端详一番,问道。
高荃脸色一红,声音低低地说道:“袁大人,这是高家祖传的宫廷御酒,名字叫做玉露春。如今已经很少酿制,送给大人的这瓶,还是当初我家老爷子那时留下的,极为珍贵。”
袁明致瞬间明白了酒的用途,自然也知其价值不菲,“高公子,你送本官如此昂贵之物,本官不胜感激。只是……本官尚无家室,恐怕要暴殄天物喽。”
袁明致将酒放回盒中,话题一转,说道:“高公子此来,可是要接书祺回去的?”
“正是,”高荃瞟了一眼儿子,略显局促地道:“县衙本是大人处理公事的地方,犬子不好在此叨扰,还是在下将他接走,较为妥当。”
高书祺忽地站起身,大声问道:“你是跟我一起回家,还是继续留下?”
高荃想了想,嗫嚅道:“书祺,我派人先送你回去,这边现在……真的走不开。不过我答应你,等碧瑶姑娘的伤好些,我……我立刻就回去。”
“你还是要呆在妖精那里?好,你走吧,今后我的死活,不用你管。”高书祺一甩手,气呼呼地道。
“书祺啊,你是没看见,瑞希那个丫头,下手有多很,把碧瑶姑娘的脸,都打得变了形。要不是兰姐,得知我是高记药铺的人,才少算了我的赔偿,这一次,怕是要赔惨了。”
高荃边说边上前拉扯高书祺,高书祺死命地挣脱,叫道:“妖精挨打,是她自己活该,怪不得旁人。好歹她还有命活,可是瑞希,却不见了,这件事都怪你……”
袁明致一见二人争得不可开交,忙摆手制止道:“高公子,你还是先回吧,书祺就先留在这里。本官得空,会亲自送他回家,你大可放心。”
高荃无奈,自知理亏,又有县令大人在场,不敢对儿子动粗,只好蔫头耷脑地独自离去。
这厢袁明致安抚住高书祺,温和地问道:“书祺,以后可有些什么打算?”
高书祺眯起眼睛,轻声道:“大人,我爹已经让我彻底失望,我想今后就跟在师傅身边,随他云游四方,再也不管爹和娘之间的事情。”
“这样也好,天大地大,何必拘泥于眼前的这一处风景。男孩子,就是要多多历练……”
未等袁明致发完感慨,两个衙役急匆匆跑来禀报,说是在通往翡翠谷的那条山路上,发现了大量的尸体。
袁明致听闻,心里顿时有个大胆的猜想,这件事,也许与瑞希姑娘的失踪有关。他不敢怠慢,起身叫上四名衙役,又带上了万经纬留下的六名侍卫,并那位仵作胖厨娘,一起赶往事发地点。
翡翠谷离县城并不远,与昨日不同的是,今日街道上的人流,忽然骤减,仿佛开了闸门的水,一夜之间,流了个干干净净。
将近半个多时辰,袁明致一行,就赶到了出事的那条山路。远远地望过去,狭窄的山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大约几十个人。
等快到了近前,六名侍卫一马当先,首先冲上前去。待粗略查看了一番后,方招手示意大家过去。
袁明致下了马,先观察了一下地形。出事的地点,离翡翠谷的入口不足二百米,这里到处是杂草丛生,满目荒凉。十一年前的那场大火过后,翡翠谷附近,就极少再有人烟出没。
诡异的是,这条几乎废弃的山路,为何会一下子冒出这么村民打扮的人,又离奇地死在这里?
袁明致和胖厨娘一起,逐具尸体验看,最后的结论是,所有的人,都死于一种奇怪的暗器。并且伤口,无一例外都在咽喉动脉处,伤口窄而深,流出暗黑色的血液。
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好像这几十人的队伍,正在行进中,突然遭到暗器袭击,来不及抵抗,便全体毙命。
袁明致看罢,不由心生恐惧,出手之人的手段之狠,技艺之高,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
正在暗暗叹服之时,胖厨娘来到袁明致的身边,将他拉到一旁,轻声说道:“大人,据奴观察,死者大都身形纤瘦,且眉头骨较常人突出,这个身体特征,与厉族人十分相符。”
袁明致点点头,“还有什么发现?”
胖厨娘展开手掌,上面赫然躺着一件东西。
就听胖厨娘道:“大人,奴翻遍了所有死者的身上,未见任何遗留的物品,这说明行凶之人,先一步搜查过。可是令人不解的是,偏偏让奴找到了这个,如果奴没猜错的话,这是凶手特意留下的标记。”
袁明致接过胖厨娘手里的东西,眼前不由一亮,那是一条宝蓝色织锦缎,嵌着琥珀色宝石的抹额。袁明致想起,昨日悬吊在半空的瑞希头上,系着的,正是这条抹额。
袁明致将抹额收进袖兜,眺望着远处,暗道:这究竟是瑞希姑娘趁人不备时扔下,还是凶手故意留下的呢?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瑞希姑娘现在还活着,就足以令人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