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第二回上篇
第二回——内残须将外忍，雄骏必让雌虎
万象通用手指点着茶水在木桌上写起了字：“大石马，蛮元所称‘谋速鲁蛮’、‘木速蛮’、‘答失蛮’之辈也。”
郑阙歪着头去看是哪些字。
“我要说这个蛮那个蛮的听起来不好，被人抓住可能还要说我歧视人家，所以江湖上大家一般都拿‘真常上德宣教真人’李志常真人写的《长春真人西游记》里面的这个‘大石马’的讲法。”万象通说到这里好像也有点担心地斜眼扫视了一圈周围，像是怕被人举报告官一样。
郑阙皱着眉思绪转了半天，嘴里暗念几次，按着谐音这才明白过来，问道：“就是‘回回’咯？”
“诶！可不敢这么说！‘回回’那是什么？唐人称‘回纥’、‘回鹘’之类的边鄙蛮族的讲法。蛮元外征西戎，从波斯、西域等地迁来一批‘大石马’、‘也里可温’、‘竹忽’等民族的随军屯民，他们统称‘回回人’。‘色目人’基本上就是由这批‘回回人’组成的，他们虽然大多是俘虏来的军工刑徒，但也比咱们汉民高贵得多。如今虽然没有四等人制度了，不过大石马仗着西域天方教和大食国的支持，年年搞破坏，月月闹抗议，偏偏说自己‘十回保一朱’，也是咱大明的建国支柱。啧啧，那也是不要脸一个境界了，人洪武一代明教教主，手下明教好汉有如过江之鲫，再分给你们天方教这不是要先自己打出个狗脑子来？先不说国朝老朱家这姓氏犯了他们禁猪肉的忌讳，就说当年洪武扫平天下靠的是一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你色目人还想拉上关系呢？不过啊，咱们那些个开国大将的后人不争气，还真就投了他们天方教。下面官府都不好管，你讲宗门管理法他们讲边民要保护，你说公民管办法他们说经教要自由。”万象通说道，“你讲话要正确，多用和谐用语，所以叫他们‘回回’不和谐不正确，得叫‘大石马’。‘回回’这词啊，他们自己能用，你用了就是犯忌讳！现在对用语的讲究可厉害了！本来你说吧，佛、道两教乃是我中华传承千年的老字号了。太祖当年在皇觉寺做过小行童，故而少林当个江湖魁首是顺理成章；邋遢道人张三丰是抗元义士，武当被尊为‘皇室家庙’倒也名副其实。这少林作为武林泰斗我们江湖人一向是无人不认的，可如今少林方丈见天方教的大石马们以闹争权闹出了名堂，竟然也跟着学了起来。少林方丈到处抓那些用过‘少林’名号的门派告官，听说有个粤东的戏班想排个《少林足球》的杂剧都被告了，最后不得不改成《功夫蹴鞠》。武当也是跟着乱来，当年参与燕王夺嫡的一屁股烂账还没擦干净，此后变本加厉，逢迎君上、进献丹药，这和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有何区别？真是好的不学坏的学！”
“嗯……”郑阙听万象通点着名骂少林武当一时失语，只能找着别的话题应和他，“哦哦，对了，你说的那个四等人制度我知道啊！一等蒙古二等色目三等汉人四等南民。”
“如今可更复杂了，一等……”郑阙的话题参与显然让万象通更有兴致了，但如此不和谐的话很快就被其他事情打断了。
这时从棚外传来一阵争吵声，万象通提着他那把唬人的大刀出去询问了下情况，然后很快就回来了，兴奋地说道：“你道怎的？说曹操曹操就到，检查那边有个自称是关外来的女真人，提着刚从龙泉买来的一批开锋剑准备运往北边。有个刚被官兵拉住，要没收管制武器的‘少侠’看不清状况，当场就嚷嚷了起来。”
说到这里，万象通盯着郑阙，说道：“年初圣上就下了旨意，说要管制民间武器，梳理民间乱象，你这腰上别的可不是真家伙吧？要是违反了杭州府颁布的《铳炮刀剑类所持等取缔法》你今儿可走不了了。学着我点，我这就是从沈万三近些年推出的聚宝盆上订的高仿硬木刀，上了漆谁都不知道是假的，而且聚宝盆上淘宝可比逛集市方便多了，单子一下，三天就到。”
郑阙一愣，然后绽开了一个温暖的笑颜，向关心他的万象通回道：“放心吧，我当然没事了。”
“那就好。你看着，那个没脑子的‘少侠’很快就要匿迹于江湖了，也不知道会成为哪里的花肥。不过看他那蠢样子，估计没多少营养，好花说不定也要给养废了。”万象通嘟囔道，“人家是化外人，《唐律疏议》里都讲化外人有犯都宜用外法，这有你一个江湖儿女置喙的余地吗？前朝敷文阁直学士汪大猷敢对皇帝说‘安有中国用岛夷俗者？苟在吾境，当用吾法！’可这唐宋至今千年有余，也只有这一个汪大猷。年轻人做事就爱简单粗暴，我只能说太傻太天真。”
郑阙张了张口，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但万象通可停不下嘴：“这战事不行，外事肯定就硬不起来。你看吧，西戎的万国海商、东瀛的倭寇海盗和北狄的罗刹女真，今天咬一口，明天踩一脚的，这满朝上下如今对外夷是跪之不足，舔之不够，堂堂‘天子守国门’如今沦为‘折腰事外夷’，太祖泉下有知怕不是要从棺材里爬出来。”
郑阙已经不再劝阻万象通了，他只想听万象通把江湖上的忌讳全讲完。
“不过咱们这里说归说，江湖上倒有一门自古不改的禁忌，那就是‘民不与官斗’。你别瞧这些士人官员对外夷是能舔则舔，对咱们武人他们可是能打压就打压，要是被抓住了把柄，人家随便拿个罪名就把你拿下了。”万象通说道。
“可是，不是说我朝自太祖以来，朝野上下都是尊我武人为重吗？再说了，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要当大侠哪有不惹官的道理？”郑阙歪头问道。
“我说的朝野尊武人为重，那是军事意义上的，前朝因为武家出身，对军阀武门打压过重，导致屈居南隅，还被北狄给灭了国。国朝上承大宋，自是汲取教训，大开武门。但对民间和江湖上的武人，说到底还是鄙视和排挤的。毕竟太祖立国乃是借了江湖人之力，你说万一江湖人觉得这天下大可再打一遍，那老朱家还要不要继续当皇帝了。正是皇室深知我武人之伟力，所以才宣传武事，上层也大量吸收武力高强的鹰犬，组建厂卫，乃至于皇家都日夜习武，成祖、英宗、武宗都是自恃武艺才御驾亲征、南征北战，但他们越是重视武事，就越是恐惧武人，所以民间武人近年来是越来越受打压，你以为这些个《解甲令》、《废刀令》都怎么出来的？。”万象通显然也是对朝政腹诽已久，到了这会儿都不吐不快了。
“哎……”郑阙也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