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罗汉床上,床上挂着黄帏帐,身盖大红大绿的绫被,阵阵幽香袭来,使人温煦又迷恋。卧房内楠木家具擦得锃亮,穿衣镜和座钟更是闪闪发光,格子门上挂着纱幔,大红蜡烛照得满室红彤彤亮堂堂。他立即悟出这是一套闺房,禁不住一阵心虚。抬头望了望那英格兰座钟,时针已指深夜丑时三刻,他深感不妙,急忙翻身起来,不想四肢乏力,一阵晕眩。这时候,就听套间格子门“吱”一声响,烛光暗了又明,进来一位俊俏的姑娘。姑娘不高不矮,一身玄黑,发如卷云,用一条丝线绣成的黑巾束着,头上似绽开了朵黑牡丹。那黑色夜行衣紧身得体,裹出姑娘的优美曲线。那秀目亮了又亮,面颊顿现酒窝,贝齿轻咬了一下樱唇,羞怯怯地问:“你醒来了?”
“你是什么人?”宋湘警惕地问。
姑娘笑笑,并不急于回答。她款款走近罗汉床,笑道:“若问我是什么人,用不着保密。家父龙清元,乃雍正武举,现已告老还乡。俺叫黑姑,是伤你的人也是救你的人。只怪俺下手过重,伤得你……”
“为什么无故伤我?”宋湘没好气地说,“你们用灯光引人,又用死人吓我,谁会去抢那冰凉的女尸?”
姑娘并不气恼,似坐非坐地倚着床沿,然后撩起纱幔,挂稳了才说:“公子不知,那棺中少女乃是我的亲生胞妹,两年前患了女儿干。可恨黑珍珠酒被那怪道把持,为此家父专去陈州府请来神医欧阳绞。那神医安排先打墓坑,把小妹尸首放于棺内,不封土,不盖天板,目的是让龙庄夜静时分飘来的酒香熏浴,然后要我父女数日之内盗得十坛黑珍珠酒,可救小妹复活。刚才我正欲进寨,见你牵马在坟前踌躇,以为是歹人盗尸,便用泥丸将你打了!”
宋湘一听墓中人患的也是女儿干而且有救,顿时双目发亮怨恨全消,挣扎坐起急切地问:“那欧阳绞真能医好令妹吗?”
黑姑顿了片刻,说:“欧阳绞是陈州名医,曾用黑珍珠酒配制药丸,医好过不少疑难杂症。可惜,自那怪道霸占龙庄之后,黑珍珠酒成了稀世珍宝。没有黑珍珠酒,连神医也束手无策了!”
“那你就赶快去盗黑珍珠酒呀!”宋湘心急如焚,连眼睛都瞪圆了。
“唉,谈何容易呀!”姑娘长叹一声,犯愁地说,“那怪道把酿出的酒头统统放在暗室里,岗哨层层,插翅难飞。眼见已过三日,别说十坛,至今连一滴黑珍珠酒也未盗得呀!”
“能否有其他办法治愈女儿干?”宋湘沮丧地问。
黑姑痛苦地摇摇头,说:“那神医欧阳绞说,天下能治女儿干者,唯有黑珍珠酒!”
宋湘惘然如痴,怔怔地望着黑姑,久久说不出话来。那时候天已渐明。丫环端来参汤,让宋湘喝了。一时间,宋湘身上发热,四肢也有了力气。他没等黑姑相问,就主动说明了自己来陈州的目的。黑姑一听宋湘是为胞妹千里迢迢来陈州求黑珍珠酒的,很是感动,当下表示要协助宋湘,一定盗得黑珍珠酒。二人感慨一番,天色大明,黑姑便领宋湘去见父亲龙清元。
黑姑领宋湘走出闺房,穿过一座月亮门,进入一座别致的庭院。但见方砖铺路,曲径通幽。两旁皆是花圃,花木扶疏,溢彩流芳。东边是一藕池,荷花飘香。池的一旁长着几株芭蕉,挨着是层层青竹。顺甬道走不多远,迎面扑来一堵影壁墙,墙为扇面形,上画李主夺洞庭。越过影壁墙,便是龙清元的客厅。近前瞧,飞檐斗拱雕刻精美,绝非出自一般工匠之手。黑姑挑起竹帘,宋湘迈步进屋。
龙清元年逾花甲,一团正气。他身穿绛紫色便服,眉如卧蚕,祥目生辉,三缕胡须,大半已花白。他与宋湘施礼毕,说:“听小女所言,宋相公千里迢迢专程来陈州为令妹求黑珍珠酒治病疾,老夫实在敬佩。”
宋湘说道:“小生刚进陈州,就得知黑珍珠酒被那怪道霸占。昨晚竟未进得寨去。”
龙清元笑道:“自那怪道霸占龙庄之后,对外人盘查极严,像你这满口江南口音,怕是更难进了。”
两人正在交谈,一个家丁呼喊着“老爷”跑进客厅,扑通跪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爷,大事不好了,二小姐的玉体被人盗走了!”
龙清元一听说女儿玉尸被盗,面色骤变,一把抓起那家丁,问道:“此话当真?”
那家丁面无人色,浑身打颤,结结巴巴地说:“小、小的奉大小姐之命,前去坟院换岗,不想麻五、施六被杀,二小姐的玉体不翼而飞!”
这时刻,黑姑倒显得镇静,上前劝说:“既然小妹尸体被盗,一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们应该先去坟场察看一番,迅速派人查找才是。”
龙清元怔了一下,松了那家丁,然后命他召集人马,火速赶往坟场。龙家住的镇子为龙家集,龙家集距龙庄约有十里。一干人马如飞,不一时便到了龙庄附近的龙家坟院。
黑姑先命家丁四下寻找线索,然后下马随父亲和宋湘走到墓前。坟坑前留有打斗过的痕迹。白茬棺的天板被掀到一旁,棺内只剩下绫被和枕头,果真没了二姑娘的玉体。黑姑面对空棺,再也把不住泪水,扑进墓坑哭着说:“小妹呀,你的命好苦呀……”
龙清元也禁不住老泪纵横,缓步走到棺前抚摸着棺内的被褥,久久没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