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没等听完，右眼皮又猛跳起来。可此刻的陈皮，已经顾不得吉凶祸福了。他要替自己兄弟讨个公道！
不过，讨公道有多种讨法：找个地方讲理是一种讨法；做个中间人，让红旗老板赔个不是，又是一种讨法；自己打头阵，领着铁蛋和大民去寻仇，还是一种讨法。
陈皮不喜欢后一种讨法。尤其还有当地那句老话提醒：“鬼节结怨，必有血光之灾！”于是陈皮没进攻就先撤退地埋怨起来：“今天是啥日子你俩知道不知道？”铁蛋和大民嗫嚅道：“鬼节。”陈皮逮住理似的来了劲：“既然知道，就该退一步海阔天空！”铁蛋寻思半天，才低声下气地接上一句：“当时不是没掰开镊子嘛。”“就算掰不开，你也该先提一下我中山老陈的大号啊！”陈皮边说边拍自己胸脯，一副响当当样子。
铁蛋和大民抿嘴噗噗半天，到底还是乐了。俩人的确把提“中山老陈”这茬给忽略了。其实也不是忽略，是怕提得不对卤子，反不如不提。有一回铁蛋那是跟谁来着，也是打起来了，铁蛋一着急就端出了“中山老陈”，说那是我们老大！谁知没镇唬住人家不算，反多挨了好几撇子。那人说：“不就卖王八的那个王八蛋吗？你要不提他，我还不来气！”
铁蛋至此得出结论：陈皮的“中山老陈”一不是将脑袋别在裤腰沿子上，靠生打硬拼闯出来的；二也不是像某些大领导那样，经过多年斗争考验，在历史前进过程中逐渐形成的。说到家，陈皮的“中山老陈”是他卖王八卖出来的。
可此时此刻，铁蛋正哄着捧着陈皮出山，咋好意思点破？于是铁蛋向大民使个眼色，俩人竟唯唯喏喏起来：“提是提了，可人家说不认识你。”“那他不是咱中山区的吧？”陈皮有些信不实地问。铁蛋和大民声更细了：“其实，他家跟咱这儿就隔条胡同。”陈皮烦躁起来：“走，不信中山老陈平不了他！”
陈皮和红旗老板见面就说嘈了。依陈皮的意思：只要给我中山老陈这个面儿，把服装摊还给我两位兄弟，将来你红旗老板真要有个求我用我的地方，特别是白吃个王八啥的，你就尽管说话！而红旗老板的意思是，这年头真是啥山猫野兽都有，你一个卖王八的怎么就敢在我的地盘上充老大？给你面子？我面子还有吗？红旗老板这几句话是彻底伤了陈皮的自尊。陈皮脸一红，自然要回敬些难听的话。而红旗老板脖子一粗，就说了些更霸道、更难听的话。自古骂人没好口，打人没好手，俩人说着说着就交上手了。后来双方也都见了红。再后来陈皮哥仨就败了，败得很惨，连陈皮档口也没保住，直弄得桶倒盆翻王八螃蟹满地爬。
事后，庆功酒也就改成压惊酒。陈皮一口干了小半碗，然后拍着胸脯说：“人，不能以胜败论英雄，等我中山老陈那十二把飞刀配齐，一定废了这帮杂碎！”铁蛋和大民见过陈皮的“飞刀”，其实就是几把废弃的锉刀，连砂轮还没上过，说到家不过是几块做刀的坯子。可不管咋说，既然差在兵器上，就不能算掉价。于是，铁蛋和大民也都海起碗发狠，一个说：“没有会不着的亲家！”另一个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几天后，还没等陈皮哥儿仨君子报仇，人家红旗老板倒先寻上门了，后边还跟着七八个刀枪炮似的地癞子。
“哎，你是跟我过招儿的那个中山老陈吧？！”红旗老板怪模怪样地打句招呼。陈皮当时正站在档口里面。陈皮到底是见过一些世面的，没将心里的恐惧及时反映在脸上，而是用沉默来表示对红旗老板的鄙夷。沉默是什么？沉默就是力量，沉默就是反抗！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死亡！
红旗老板说话工夫已经站在了档口外，俩人隔着案板脸冲脸地对峙，连眼珠也不转。红旗老板胃气重，顶风熏了过来，陈皮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但眼珠还是没转。铁蛋和大民许是丢了摊子，闲得难受，此刻正站在陈皮的一左一右，给陈皮打下手。仇人相见，铁蛋虽眼红却没敢造次，只是嘴不消停，“呸呸呸”地吐唾沫。大民一直抱膀子呆着，这时已垂下两手并握紧拳头。
“哎，跟你说话呢？”红旗老板又将一口酒糟味儿十足的胃气，喷洒在陈皮脸上。
陈皮仍然没吱声，却不再与红旗老板对视，而是从木桶里捞起一只盘子大的王八，将其按趴在案板上，操根儿筷子就戳那王八脑袋。王八许是看见眼前横摆的菜刀，立即谦虚谨慎起来，并彬彬有礼地缩头进壳儿。
红旗老板求财心切，终于点破主题：“哎，我的两个兄弟可还在医院里趴着！让你准备的那一方（一万元）凑齐了吗？”
陈皮跟没听见一样，加大戳王八脑袋的力度。那王八估计要急，直拿黑豆眼黑豆陈皮。红旗老板心一笑：这小子逗王八是假，跟我泡蘑菇是真，于是一拍案板：“拿不出钱你就得豁出档口！”
陈皮脸有点儿见白，不再戳那王八脑袋，而是直接捅王八脖子根儿，企图串王八的糖葫芦。王八素有忍者美誉，可到底不想被串糖葫芦，于是狠呆一口，竟咬得筷子咯嘣一声。陈皮趁机一拽筷子，连王八脑袋带王八脖子竟一齐揪了出来。许是刹那间，那把杀王八的菜刀早被陈皮抡起。红旗老板脖根儿勉强躲过一劫，可肩膀头却没幸免，竟被劈得骨头碴子乱响。
红旗老板的同党正要扑进档口，陈皮哥仨却及时冲了出去。正赶上档口门脸准备翻修，砖头瓦块锄头小镐扁担扒灰耙子满地皆是。于是，双方不管操啥家伙，都朝对方要害处使劲。也就一会儿工夫，连人带王八的，还有螃蟹和虾爬子就一齐水里爬了。
后来，红旗老板一伙跑俩爬走仨，剩下四个都头冲下不动，脑袋汩汩冒血。按陈皮意思本来见好就收，谁知铁蛋和大民都属猪八戒的，越是死妖精越敢下死手，要不是警察来得快，非出人命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