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就跟你走好了。但是奇怪,怎么三更半夜你一个单身的女子会在这里走路?’
‘有事情呀。我母亲老病复发了,我去求药去,你看这个深山冷谷中附近又没有亲友,所以不得不跑到七里外的姑母家。’
‘啊,你手上就是药么?’那个男人这样问她。
‘是的。’她说。
‘我可以替你拿么?’男的故意再问她,但是她说:
‘不,谢谢你。’
星月皎洁,风萧萧,歇了一回,男的又问:
‘你难道一点不怕么?’
‘这条路我很熟。’
‘但是假如我存点坏心呢?’
女的没有回答,笑了一笑。又静了一回。这个男人又说:
‘我忽然感到我们俩实在是有缘的,怎么我无缘无故会迷路了,怎么我忽然见你了,怎么我忽然想到……’他说了半句不说下去。
‘想到什么?’
‘想到假如你是我的情人,或者妻子,在这里一同走是多么愉快的事。’
‘你这人真是奇怪……’
‘不是我奇怪,是你太美丽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见了你这样美丽的女子,难道会不同情么?’他说着说着把手挽在她臂上。
‘你怎么动手动脚的?’
‘我迷路两个钟头,山路不熟,脚高脚低的,所以只好请你带着我,假如你肯的话,陪我休息一下怎么样?’他把她的臂挽得更紧了。
‘好的。那么让我采几只柑子来吃吃,我实在有点渴了。’她想挣开去,但是男的紧拉着她。
‘那么我同你一同去,我也有点渴,有点饿了。’
‘不用,不用,你看,这上面不都是柑子么!’她说着说着人忽然长起来,一只手臂虽然还在男的臂上,另外一只手已经在树上采柑子,一连采了三只,慢慢又恢复原状,望望男的。
男的紧挽着她的臂,死也不放地装作一点不知道她的变幻说:
‘你真好,现在让我们坐下吧。’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她拉在地上坐下,手臂挽着她的手臂,手剥着柑子,剥好了先送到女的嘴里去。
‘谢谢你。’女的吃下柑子说,但当男的吃了两口柑子时,她忽然说:
‘啊哟,怎么柑子会辣我舌头。你替我看看,我舌头上有什么?’
男的回头察看她的舌头时。她舌头忽然由最美的变成最丑的,慢慢地大起来,长起来,血管慢慢地膨胀起来,一忽儿突然爆裂,血流满紫青色厚肿的嘴唇。她妩媚的眼睛也忽然突出来,挂满了血筋,耳朵也尖尖地竖起来;但是这男的还是假装着不知,他说:
‘一点没有什么?一定是柑子酸一点,你大概不爱吃酸的吧?’男的一面说,一面还是紧挽着她的臂,眼睛还是望着她,看她慢慢地恢复了常态,舌头小下来,嘴唇薄下来,眼睛缩进去,露出原来的妩媚。男的说:
‘有人说这条路上很难走,常常会碰见可怕的鬼,但是我反而碰见像你这样的美女。’
‘你以为我美么?’
‘自然,你看你的眼睛,发着最柔和的光,脸满像一只玲珑的柑子,还有嘴唇,像二瓣玫瑰花瓣,还有牙齿,像是一串珍珠,啊,还有舌头,我怎么说呢,像一只小黄莺,养在那里唱歌,你说话就比唱歌还好听,啊,还有……’
‘啊!’女的忽然打断他的说话:‘时候不早,我母亲一定着急了,我要回去。’
‘回去么?’男的说,‘我们难得相逢,在这里多谈一回难道不好么?你看月色多么好,风也不大,还有……’
‘但是我母亲生着病。’
‘不要紧,不瞒你说,我正是一个医生,天一亮我就陪你去,替你母亲去看病。’
‘那么现在去好了。’
‘现在么?’男的还是紧挽着她的手臂:‘现在我实在走不动了,还有我实在怕,前面那个树林里我怕真会碰见鬼。’
‘但是我就是鬼。’女的严肃地说。
‘你是鬼!’男的哈哈大笑起来:‘笑话,笑话,像你这样的美女是鬼!’
‘你不相信么?’
‘你说给三岁的孩子都不会相信的。’
‘你不要装傻。’她说着说着眼睛眉毛以及嘴角都弯了下来,牙齿长出在嘴角外面有三四寸,鼻子只有两个洞,头发一根根竖了起来,声音变成尖锐而难听:‘现在你相信了吧?’
‘哈哈哈哈,’男的还是笑:‘你说给三岁的孩子都不会相信,说是这样的美女会是鬼!’
女的又恢复了原状,她说:
‘我有什么美呢,我的三个妹妹都比我美,假如你愿意,你到我家里去看看好了。’
‘那么等天亮了我一定去。’男的紧挽着她的手臂说。
这时候女的发急了,只得央求他说:
‘我第一次碰见你这样大胆的人,但是你要是不让我回去,到天亮我就要变成水了,所以请你可怜我,让我回去把。’
‘你实在太可爱了,好,现在我陪你回家,我希望以后同你家做个朋友,常常到你地方来玩,你们可不要再骇我了。’
‘那好极了。’
这样他们就臂挽臂的在月光下走着,一路上谈谈话,大家也没有什么隔膜。
这样一直到她家里,她家里布置很洁净,她有一个母亲同三个妹妹,母亲并没有病,她们暗地里说了一番话后,招待他非常殷勤,捧了喜糕同咖啡茶,请他吃,她母亲还谢谢他陪她女儿回来,并且说他是累了,为他铺床,最后请他去休息。
她母亲陪他进一间白壁绿窗的房间,房内没有别的布置,只有一张白色的桌子,两只白色的长凳同一张灰色的床,铺着黄绸的被,他就糊里糊涂地睡下去了。后来她母亲还走进来一趟,像慈母对待远归的儿子一样,替他放下灰绿色的窗帘,又替他盖好被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