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吴子阳出现在学校大门口时,红梅差点认不出。吴子阳说,晚上到我家去一趟,给我陪个客人。红梅说,临近高考,学习紧张,我……哪里的客人?吴子阳说,去了你就知道了,今天算我求你。
你是哪个村,离这儿远吗?
我就是这个村的,街中心那个大门口安着高音喇叭的就是我家。
晚饭后,东方红梅悄悄来到大街上。高音喇叭的标志,再加上高高大大的门楼及门两侧那对石狮子,这些只能在电影或城里看到的景物映入红梅的眼帘。她意识到吴子阳的父亲应该是汉风村最大领导——支部书记。比起自己村子,高音喇叭多出了两只,而且挂得更高。她犹豫了,觉得自己的生活与这座门楼的距离有些遥远,她拽了下袖口,扯扯衣角,探出半个身子往门里看时,吴子阳走了出来。
红梅,咋不进去?
吴子阳要牵红梅的手,红梅躲开了。
我还是不进去了吧。红梅声音发颤。
走吧,走吧。我爸去公社了,就我妈一人在家。说完,吴子阳顺势在红梅绵软的腰际推了一把。
红梅跟在吴子阳身后,走起路来缓慢而又轻飘。在红梅的眼里,门洞很长,院子也很长。整洁的院落里几株玫瑰花静静地开着。
吴子阳的母亲康金花在屋子里闪出来。
快进屋!这是——
妈,这是我同学东方红梅。
哦,哦!康金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堵在门口,上下打量着红梅,最后把目光停留在红梅的那双方口布鞋上,接着又把目光转向吴子阳。
秀芬怎么还没到?
大概快了吧。吴子阳说完就往屋里挤,康金花很不情愿地闪出半个身子。红梅傻傻地立在院子里不知怎样才好。
红梅进来啊!
吴子阳的喊声,让愣怔的红梅回过神来。
阿姨好!
红梅的声音很小很弱,她冲康金花笑笑,康金花在鼻子里哼了声,转身回到屋里。红梅随后也跟着进屋,还没坐下,院子里就传来自行车铃声,接着就是只有新自行车齿轮才能发出的“咔咔”响动及高跟鞋击打地面的混合声响。
子阳,阿姨,你们在家吗?女孩子的声音。
是秀芬来了,快进屋。抢先一步迈出屋门的康金花,迎着这位叫秀芬的女孩。
阿姨,子阳在家吗?
在家,在家等你呢。康金花满脸堆笑,牵起秀芬一只手,把她领进屋。
东方红梅!
孙秀芬!
俩人几乎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你咋在这儿?孙秀芬表情略带严肃。
我……
吴子阳抢过话说,咱们不是同学嘛,我让东方红梅过来陪你。
哟,整的还怪复杂的。
孙秀芬说着,脱下外套挂到衣架上。看她的熟练动作,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康金花把握住孙秀芬的手放在胸前,脸上几道不很明显的褶子绽开后,拼成一朵花。
阿姨好!
好,好!秀芬这丫头越长越俊哩。
康金花牵着孙秀芬的手,把她安顿到沙发上,然后沏好一杯茶,放到孙秀芬跟前。此时的红梅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有些后悔。
半个小时后,红梅走出吴子阳家的大门时,她从未感到空气是如此清新、顺畅。
在送红梅的路上,吴子阳一再抱歉。他告诉红梅,孙秀芬是别人给他介绍的女朋友,父母很满意,但他看不上孙秀芬的傲气。今天晚上约定正式见面,他不想让气氛尴尬,就让红梅参与其中。
红梅和孙秀芬在一个班。孙秀芬在班里不爱合群。因为有着一个当公社副书记的父亲,她便有了比别人更多的优越感。在班里除了学习成绩外,其他方面都是要抢到别人前头的。劳动课上,孙秀芬笨拙的挑水姿势使得水花四溅。这动作也许是故意为之,也许是真没有掌握担水要领,但这种矫情在大多数同学眼里就是一种荣耀,一种资本。以至于在同学中间,一提到孙秀芬,人们往往会把她和当年豫剧《朝阳沟》里的银环联系起来。
第二天在班里,红梅和孙秀芬打了个照面,孙秀芬愤愤的目光让红梅更加后悔头天晚上的行动。
考场门前排起了长队。红梅望着孙秀芬衣着华丽的背影,设计着自己的未来也会这样鲜活明亮。但只有通过高考跳出农门后,她才能和孙秀芬的肩膀平齐。
红梅想去厕所,顺手把准考证递给了孙秀芬。等她返回时,孙秀芬已流动到考场门口。
我的准考证呢?
你的准考证,我哪儿知道,你给我了吗?
我明明递到你手中的。
没有呀。
孙秀芬说着,摊开双手让红梅看。
快回去找找,兴许掉在后面了呢。监考老师提醒着红梅。
眼看着孙秀芬急匆匆地走进考场,红梅傻傻地愣在原地。有同学喊,东方红梅,还不赶紧找找去。红梅眼泪掉了下来,她疯了般地跑回原来的位置,又挨个儿问着等待走入考场的同学,随着一片叹惜声,人们把怜悯的目光投向这个无助的女学生。
她向监考人员哭求着,直到长长的队伍被考场完全吞没,监考人员依旧冷漠地摇头和爱莫能助地叹惜。红梅通过窗口眼巴巴地看到同学们在考场内坐好,孙秀芬正坐在窗口的位置。她的目光碰到红梅目光后又迅速移开,接着就低下了头。红梅瘫坐在地上,她感到太阳格外毒辣,照得她发晕,继而感觉胸闷,脑子里一片空白,接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