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班和陈东走一路,陈官不由得想起算命大仙说陈东也活不长的话,犹豫着要不要对陈东讲。说起来俩人虽同村,一块儿长大,在一个矿一个队一个班干活,但不属于一类人,平时交往不多,交情也谈不上,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俩人成了患难兄弟。他知道,作为一个男人,陈东比自己更不堪,三十出头还没成亲,光棍一条,现在闭眼,够亏的。想到这儿,就觉得还是应该把大仙的话告诉他,让他有思想准备。此时两人正走到那天巧遇大仙的水井边,他停下脚,说陈东在这儿坐一会儿吧。陈东问:你累了?他说和你说件事,不等陈东回应就把那天的事一五一十对陈东讲了。陈东听了大惊失色,急问:大仙也看见我头上的魂了?他说对。陈东额头上的汗“刷刷”流下来,追问:陈官哥,你信吗?陈官说我信。陈东擦了把汗,闷声说:也许大仙真的灵,这些日子老闻井里有一股怪味,老怕出事,魂就出了窍。陈官说大仙说咱俩活不过六个月,就证明六个月内会发生矿难。我想请假躲避,可李环高低不同意,看样子只能眼睁睁等死了。陈东不吱声。陈官问:陈东你做啥打算呢?陈东苦着脸说谁也不想死,可我爹……陈东没说下去,他晓得陈官是知道情况的,前不久他爹得了胃癌,动手术的钱还没凑够,就指望着他在矿上挣钱救命,在这当口上,说破天也不能不管自己的老爹,那样会被满村人戳脊梁骨。
陈官又问:陈东你打算咋办啊?
陈东从牙缝里挤出:能咋办,和你一样,等死呗。
陈官叹口气说:那咱俩就一块儿光荣就义吧,不过有一样,都是死,可你和我不一样。
陈东摇摇头:死,都是伸腿瞪眼,有啥不一样?
陈官说:当然不一样,我孬好还娶了个老婆。你呢,活这么大,猫×狗×没沾,一块儿死,你不比我冤?
陈东身子像被针刺了一下,晃了晃。
陈官又说:不是当哥的撺弄你,死到临头了,得多为自己想想,想干点啥干点啥,这才对得住自己。
陈东转过脸看着陈官,凄凉地说:陈官哥,我晓得你的意思,也晓得你为我好,可是……
陈官望着他等下文。
陈东叹口气:女人,哪有这么现成……
陈官不住地摇头,都啥年月了,一个男人竟不知去哪儿找女人,真是个二百五,便说:咋不现成?现成得很哩,镇上洗浴中心有,发廊里也有。
陈东嘟囔句:卖的。
卖的咋?
陈东直翻白眼:不行,不行,找那种人会染病的。
陈官简直愤慨至极。什么话,一个要死的人了,还想着天长地久?他记起听到的一个段子,说一个人犯罪给判了死刑,临刑前问他还有什么要求,他说他的牙不好,一吃东西就痛,希望给他镶牙。而陈东就跟那死犯同样昏。他教训道:像咱这样说死就死的人,还用在乎染病不染病吗?要这么讲究,怕就没法子了。
陈东的眼亮了一下,冲口说:对了,我可以去找曲秋月。
陈官问:曲秋月是谁?
陈东说:她是我完小同学,她对我挺好的,我也……
陈官说:那干吗早不去找她,等到现在?
陈东说:我怕……
陈官问:怕啥?
陈东没回答,站起身向南方凝视着,大概那是曲秋月所在的地方。之后,长长呼出一口气,说:现在不怕了,没啥好怕的了,我要去找她。
陈官打了个愣怔,这当儿眼前跳出一张笑笑的女人脸。这是他的中学女同学,叫丁素贞。他心里泛起一股热浪,气也喘不匀了。
第二天下了班陈官给李环打电话,说几个工友一块儿去集上办事,不回家吃晚饭了。李环“嗯”了声,没多废话。
当然不是去集上,也不是与工友结伴,他一人来到离矿七里地的后赵村,去见同学丁素贞。丁素贞在女生中很出众,一笑眼弯嘴角翘,媚媚的。同学三年,丁素贞磁石般吸引着众男生,倒也没有发生什么爱情故事。有人说教语文的小许老师有意搞个师生恋,却也落空。后来毕业了,同学四散,从此再未见面。曾听人说她嫁给一个矿工。又听说她男人死于矿难。只因昨天陈东坦白自己恋着一个女同学,他就冷不丁想起曾让自己动心的女同学丁素贞。心想如能圆上昔日的梦,那死也能闭眼了。
七里路也是撂腿就到的,却扑了个空,村人告诉他:那“俊娘儿们”早不在村里住了,男人死后她又嫁到南面的河东村。没过两年这个男人也死了,同样死在矿洞里。
陈官木桩似的定在村头,许多往事在眼前匆匆而过。上初一时,有天她扎着白头绳来了,眼睛红红的,是她爹死了。初三时又扎着白头绳来了,眼睛还是红红的,是她妈死了。同学嘀咕,说她命硬,妨亲人。谁料后来又连着死了两个男人,陈官不由得在心里打鼓:她的命这么硬,自己抵得过吗?这念头刚一冒,又突然想起自己对陈东找小姐怕染病的不屑,心想自己与陈东还有什么不同?一个快死之人,还怕别人妨,真是荒唐可笑,身子掉进井里还差个耳朵吗?
见到丁素贞是半个月以后了。这期间与李环吵翻了天,李环不管三七二十一,天刚冒亮就轰他起床,看着他出门,看着他往矿上走,直到走远才放心回家。陈官觉得李环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一头肥猪往屠宰厂里赶,心中愤愤不平。可恨的是李环夜里不许他沾身,这般冷酷绝情自然是为李向阳。他在心里冷笑:好么,你无情我无义,你有李向阳,我有丁素贞。找丁素贞的决心就这么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