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局里压力并不大,该玩的都玩完了,亟待重点解决的就两人,皮志远和阴局长的司机毛弟巴。皮志远和毛弟巴两个,怎么说呢,站在民间同情立场,他俩都处在单位最底层,解决最好不分先后。从工作角度看,他俩也没有可比性。毛弟巴的事情不能再拖,他已经伺候过三任局长。每任局长交接时,都把解决他的身份问题当政治任务交代下任。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毛弟巴端茶拎包围着主子转,功劳苦劳兼有,他的事情久拖不决,阴局长连自己都对不住,更别说对得住良心。皮志远呢,寡妇睡觉——上面没人,包里也没钱,但他手里有支生花妙笔,兜里还揣着自考文凭,怎么说也抵得上毛弟巴手里那本驾驶证(也就C照),工作更是有目共睹。所以,习主任心里有杆秤,他觉得手背手心都是肉,一碗水要端平。毛弟巴和皮志远的身份问题只能搭一趟车,要解决最好都解决。可是,阴局长一再叮嘱习主任,毛弟巴的事情要抓紧。他好像把皮志远给忘了,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
直到去年,阴局长很是玩了习主任一把,他才恍然悟出点什么。要不然,他绝对不会给皮志远使出送礼的烂招。
阴局长在看报告。只扫了标题一眼,他眉间的“川”字就拧紧了。不到半页纸的报告,他足足看了五分钟,好像要把那些白纸黑字看出一朵花来。他最后把报告放在桌面上,双肘撑着,十指绞在一起,压根儿没有拿笔签字的意思。
习主任坐在旁边沙发上,见局长表情纠结,不知说什么好。窗外的阳光刺透厚厚的帘布,把房间照得透亮。局长室内虽有空调制造出的凉爽,可习主任身上一个劲儿飙汗,他感觉到处都有芒刺,又热又痒。报告是以公安局名义向县编办申请解决皮志远和毛弟巴两人的全额财政拨款编制事项,只待局长签字后,再呈送给县委主管党群工作的副书记古月满签字同意就OK。阴局长一直在催办毛弟巴的事,这会儿却一反常态纠结起来,也不知啥意思。
阴局长到底说话了。他把桌面上的文稿纸拿起来,弹出很大声响,习主任,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戚政委的意思?
阴局长这话有陷阱,回答须慎重。习主任想了想说,是我和戚政委商量的意思。
我想,也应该是这样。阴局长嘴角浮出一丝似是而非的笑。
阴局长的笑引起习主任警觉。他在脑子里迅速对阴局长刚才的话作出深层次解读:我就知道,你和戚政委合穿一条裤子,你们是拿一个鼻孔出气。
阴局长这话说得好没水平,按照分工,政工室归政委管。习主任想,难道我和戚政委保持工作上的协调配合有错吗?
习主任,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阴局长盯着报告并不给习主任正眼,你把两个人的报告打在一起,如果古书记只同意解决一个,这字他怎么签?你让他得罪谁好?顿了顿,阴局长指出,你这是在给领导出难题啊。
习主任嗫嚅道,我觉得他们两人的问题都该解决了。
嗯,你说得有道理。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毛弟巴和皮志远这两只“卒”只能有一只先过河,你认为谁先过去?
习主任发现阴局长每次说话都用棋语,好像他是一个高明的棋手。他刚才的问题里已经潜伏着答案,毛弟巴就排在皮志远前面,回答多此一举。习主任装傻说,局长,我没理解您的意思。
阴局长深意地笑笑,别装,你已经理解了。
习主任有种被人扒光衣服的感觉。实话说,他并不反对也不敢反对毛弟巴这只“卒”过河,但他同时坚定地认为,站在工作和公正角度,还是应该让皮志远这无名小“卒”优先过河,至少两人一同过去。全县这么大,古书记那儿多一个少一个压根儿不是问题。毛弟巴的驾龄要从开拖拉机算起,他只有初中肄业的基础学历,年纪比皮志远小好几岁,把他放在后面怎么都说得过去。习主任听说有人写过一本书,把首长的司机说成二号首长。他不愿得罪毛弟巴,因为得罪毛弟巴约等于得罪阴局长,这道理傻逼都懂。他只好含糊说,从工作角度考虑,如果能一次性解决掉,我认为让皮志远跟着过河也是可以的。
很好!我的想法其实和你一样。阴局长为难说,可是,棋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公安局一次解决两个,古书记那儿可能有压力。我们要站在全局着想,不能只考虑局部利益,要时刻想到替领导分忧。这是一个成熟的政工工作者应有的智慧和胸怀。
阴局长的话让习主任忽然矮下去,他为自己的小算盘感到羞愧。阴局长既然提出一步一步走,那么,下一个过河的“卒”子自然就轮到皮志远。两年都挺过来了,也不在乎多熬一年。习主任说,我把报告改过来,暂时先解决毛弟巴,皮志远放明年再说。
不。阴局长摆摆手,两个人的报告都要打,只是分开打。我们同时呈上去,古书记如果一高兴,指不定就把两份报告都签了,岂不皆大欢喜?
阴局长这态度严重出乎习主任意料。
习主任,你是不是有点热?热就把温度调低点。
阴局长不是在讲客气,习主任知道,这是他送客的辞令。
阴局长和戚政委的矛盾似乎先天注定,只是外人表面上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