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六盘山》2010年第02期
栏目:小说
高阳家的屋里有一个很大的炉子,火很旺。一个铁锅里炖着红烧肉,放了土豆、花椒、大茴香和小尖椒,酽酽的红油汤因为温度不够,散漂着僵僵的油皮,再烧那么一点点汤就滚开了,得再有一点点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汤锅被端来端去的,总开不了。
范中原就在屋子的另一端,和什么人高谈阔论,慷慨激昂的语调很响地传到岳月耳朵里,却看不见他的人。岳月的注意力都在那口锅上,高阳家住的房子,狭窄而拥挤,炉子周围堆满了东西,岳月焦急地想把那口锅放在炉火上,炉火却总被别的东西占着,总放不上……
就被铃声惊醒了。
睁了睁眼睛,睡意像匹不愿被拉开的黑布,粗暴地立即合拢了来,眼皮又粘住了。
那边屋里窸窸窣窣的,暗黑渐渐被透过窗帘的亮光代替了,岳月睁开眼睛想刚才那个梦,梦里的范中原根本不屑于她的存在似的。而那锅肉又是什么意思呢?看起来并不是很好吃,她却又那么想把它弄好了,而事实上,她义不是特别喜欢吃肉的人。
莫名其妙。
七点三十。再不起该迟到了。岳月懒洋洋地爬起来,一离开被窝立刻感觉冷,三五下衣服就穿好了,然后刷牙洗脸,一会儿就出来了。
岳月看着街上那些穿着运动衣裤背着长剑捏着短扇悠悠闲闲走着的人,叹了口气。
已经多久没有休息了?四个多月了吧?
烦死了。
昨晚上陈明又喝醉了,十二点多才回来,让他到儿子犀里去睡,义不去,吵得我一晚上没睡着……
办公室里李晓梅的每日汇报又开始了,岳月就着刚倒的一杯开水吃饼子,忽然记起早起做的那个梦,自己先笑了,放低了声音对坐在对面发愣的高阳说:你炖了肉干嘛不给我吃?
啥时候?
昨晚上。
胡说。我昨晚没有做饭。
一大锅肉,都熟了。小气鬼。
想吃肉吧?想吃我请你。中午吃吗?
今天不吃。
咋又不吃了?
今天不能跟你吃。
咋不能吃?
不说。
样子!
岳月看着高阳,喝口水把嘴里的馍馍咽下去,慢慢地放开脸上的肌肉,无声地笑了。
今天是岳月的生日。
因为是生日,岳月今天的心情和往日稍有不同。不是更高兴,也不是更不高兴,是隐隐约约多那么点希望吧。自从十几天前为给朋友担保贷款的事吵架之后,范中原就睡进了女儿彤彤的卧室里,两个人在家里走来走去,就跟互不认识似的,谁也不正眼看对方一眼。但今天是生日,岳月想,如果范中原还记得,冷战应该结束了吧。
想到冷战,岳月在喝完一杯水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结婚快十年了,吵架后僵持着不和解的日子越来越长,太长了就似乎不是在赌气,而是生活本身了。那么冷漠地僵硬着,日日复月月的,真是太无趣了。
就像这阴的冷的无聊的冬日。
一早上都没有人来。
也知道没有人来。氨化饲料的农户花名册早就通过乡镇发到村上了,材料也差不多都拉走了,所缺零碎东西一时半会还用不着,那些本来就不情愿做这事的村民才不会跑那么大老远的路,来要什么东西呢。站长之星期天继续加班供材料的安排,不过是不让人休息而已。
喝了两杯茶,织了半截毛衣袖子,说了几车轱辘没用的废话,终于到下班时间了。看到墙上的钟表指针过了十二点,岳月放下毛衣就往外走。市场离得挺远的,回家之前,她得赶着去那里,买点新鲜的韭菜带回去。
天很冷。路上早几天下的被太阳化开又冻住的雪,现在成了薄薄的冰块,东一片西一片地躲在高楼的背阴处。灰头土脸地向行人提示着它的存在。岳月小心地趿着脚慢慢从上面蹭过去,到有店铺的地方赶紧上到台阶上,紧走几步。
十几分钟后才到菜市场。
韭菜很贵,三块五一斤。这样的价格让人觉得吃菜实在是不值。鱼和鸡才几块钱呢!可是范中原的饮食习惯是独喜面食,对鸡鸭鱼肉不感兴趣。于是这样对于肉和菜孰贵孰贱的比较对岳月就没有了意义。她买了一斤韭菜,连看也没有看那些鸡和鱼,就匆匆地往回走。可是在市场出口的地方,岳月看见了黄橙橙的桔子。
彤彤半个月前就嚷着要吃桔子了,说有同学带到教室里吃。岳月去市场看时发现桔子是绿的。绿桔子不像桔子,就像蓝苹果不像苹果一样,那感觉不是还没熟,而是拿别的什么来冒充,其实根本就不是。所以岳月没有买。今天忽然看见橙黄的大大的真桔子了,岳月记起女儿的小馋样,五块钱一斤的价格也没嫌贵,买了几只。
鲜亮的桔子在这灰蒙蒙的冬日里,让岳月的心里明亮了许多。说实在的,今天除了这几只桔子就没有让人开心的事,从凌晨那个憋气的梦,到早上这阴沉的天,毫无来由的加班,以及办公室里日日老一套家长里短的闲聊,什么都粘稠的浆糊似的,这一刻和那一刻,刻刻都是一样的。只有一侧脸看见的这几只桔子,使人跟前和心里都猛地一亮。
也一下子舒展了许多。
开了家门,三、四个小姑娘受惊的老鼠一样四下乱蹿,最后拥挤着钻到彤彤的小屋里,有一个跑错方向的在折回来时被脚下的长裙一绊,差点跌倒,岳月扫了一眼,看见她们全身披挂着的,都是她夏天的衣服。
只是看见了满地灰白的土脚印,和在上面拖来拖去的裙子,岳月的心里忽地就冲起来,刚刚被那几个桔子映亮的心境一下子坏透了,她站在门口愣了一下,鞋也没换就进到厨房里,丢下菜,转身站到客厅里。
彤彤!
没动静。
彤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