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票向前一推,庄家的鼻头上已冒出汗来。
殷铁笔坐在柜台里,那张被众人重重迭迭围住的“帅台”,他看不大清,却能预感到庄家必输无疑。既然有人来搅局,他也要硬撑到底,保全赌局的“脸面”。他竭力压抑着心头的恼怒,吩咐账房先生和伺候台子的小伙计前去应酬,便垂下头思忖下步的对策。
杨三给“女客官”端了那几样吃食,一抬眼正与殷大总管怨忿的眼神相遇,吓得杨三赶紧把托盘交给小伙计,跑回了柜台。殷铁笔低声骂道:“狗东西,你还嫌不够丢人吗?快去把苏二、哈虎六子给我叫来!”
殷总管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一只青花细瓷大海碗摆上“帅台”,碗里是三粒精制的骰子。
这时,小伙计把托盘也送了过来,那女子自己手勘了一盏茶,茶香四溢,果然是上等的龙井茶。女子转动茶盏,说声“诸位劳驾”,看也不看就泼到地上。前排的赌客躲闪不及,难免被这盏“涮头”打湿脚面,可是没有人抱怨,因为第二盏茶已举到女子的嘴边,两片红润的薄嘴唇优雅地一抿,半盏龙井茶就消失了,看着叫人心旌摇曳,谁还顾得上说别的?
女子用牙签戳了一块蜜饯放入口中,又捏起一颗桂圆,剥着果皮对庄家说:“你先来吧。”
“不,不,女客官先掷,这是规矩,我是庄家,我追你就是。”
“那你可追不上,我下三个六,十八点统吃!”
话音未落,女子的手掌伸入碗中,五指蜷曲,握成个小拳头,待五指平摊后,哗啦啦,三粒骰子如三个小精灵欢蹦乱跳。众人全都闭紧了嘴巴,抻脖瞪眼,牢牢盯住那三个骰子。跳跃的小精灵终于落入碗底……
“好哇,十八点!”“满贯大豹子!”“三个六,统吃!”
粗声大嗓的喊叫,爆响在厅堂上空,其中还夹杂着摔碎杯盘的脆响。那女子不动声色地吃起了核桃仁儿。轮到庄家伸手了,三粒骰子也掷入碗中,稍顷,众人发出一片嘘声。庄家掷了两个五点,一个三点。庄家输了。这就是赌局的魔力,眨眼之间,桌子的两万两银子变成了四万两银票。
“这次你先掷吧,我来追你。”女子放下核桃仁儿,抓起一颗桂圆。
“请问,女客官……”
“不必罗嗦,这一次我赌四万两。”
现在庄家不光是鼻头上冒汗了,他的脑袋仿佛被人淋了一瓢水。黏糊糊的手指伸入碗中,三粒骰子翻腾跳跃,跌落在碗底后——居然有两个六点,但剩下的一粒却是四点。还差两点呢!众人齐声惋惜。女子从背囊里摸出一条帕子,她不得不去擦拭那三粒骰子。手指张开,三个小精灵再次欢蹦乱跳,众人探头观瞧:——静卧在碗底的骰子清一色全是六点!
一片狂呼。
四万两银子变成了八万两银票。
“甘拜下风。”庄家输得心服口服,用衣袖抹着满脸大汗,抽身挤出人群。那女子并没拦他,好像知道这位庄家不敢再承担重任。众目睽睽之下,女子默默地喝着龙井茶。赌客们唧唧喳喳,向柜台那边张望。殷铁笔身边多了两个人。一位是书生秀才模样,长身条,瓜子脸,笑容可掬;另一位是壮汉,五短身材,黑糊糊的脸上绷着横丝肉,深陷在眼眶中的小眼珠子凶光毕露。这二人,一文一武,任何一家赌局都少不了这两种人物。当败下阵来的庄家灰溜溜挤出人群后,殷大总管还拿不准派哪一位上场,是惟恐天下不乱的赌客们一声声的吵闹激怒了总管大人,只须递去一丝眼风,五短身材的哈虎六子便晃着肩膀走向了“帅台”。站在柜台外面的几个肌肉发达的汉子自动跟随过去。
似乎没看见哈虎六子动手,桌前的赌客就东倒西歪地让出了一块地方。
“大小姐,哈哈,恭喜发财。”哈虎六子抱拳颠了几颠,皮笑肉不笑地搭仙。那女子的手里捏着一颗桂圆,冷冷回敬道:“看来你是个打手,可今天我没心思打架,我是来赌钱的。”哈虎六子仍陪着笑脸:“没人挡你财路,请大小姐换张桌子,再接着赢钱还不行吗?”
“为什么?”
“晦气!你不懂规矩,占了我们的帅台……”有个赤膊的汉子帮腔,话没说完,猛地抬手捂住了嘴。大概从此以后,他就再也不会随便插话了。因为他的掌心里出现了一颗门牙,而他的脚下,滴溜溜旋转着半个桂圆壳儿……
哈虎六子并未察觉自己的手下为可闷口,只想继续拿话威胁那女子。不料,得到的回答很是尴尬。女子说:“今天这张桌子我是占定了,别人休想让我挪动。”
“恕我无礼。”哈虎六子向前一伏身,一只手掌竟落在女子的肩上。五短身材,有此迅捷的手法,委实厉害,这还不算,那手掌上的功夫更是了得!一股大鹰爪子的强劲力道从五根手指中流泻而出,虽仅使了四分内气,女子身上的薄衫已被那力道催迫得有些膨胀。在此之前,杨三把女子背囊里藏有残月弯刀的秘密早就告诉了殷铁笔,哈虎六子这才抢先下手。
奇怪的是,那女子毫无惧色。若在平日,哈虎六子的鹰爪功一经着手,对方不是求饶便是抖作一团,而那女子只微皱双眉,皂白分明的眼仁儿里倏地射出一束罕见的蓝光,同时用厌恶的口吻说道:
“把你的爪子拿开。”
哈虎六子应该听话,但是,他天生就是块愚蠢的料,加之世上又没有卖后悔药的,等得寸进尺的他明白过来,一切都晚了。女子左手一撩,右手一记叉掌,她本人身形未动,再看哈虎六子——沉重的身驱“呼悠悠”从赌客们的头上飞出两丈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