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家里沙发上,赵大成越想越气。这已经是贺卡第二次袭击他了。第一次是三天前,赵大成去自家鞭炮厂的路上时。鞭炮厂在村外三里的一条小河边上,由于没有安全许可证,厂房前不通公路,只能步行,不能骑摩托车去。赵大成走在河坎的小路上时,一条狗突然从草丛里窜了出来扑向他,赵大成身子一偏,躲过了袭击,猛地受到惊吓,赵大成偏身子时连续后退了两步,一脚踩空,整个身子就跌下了河坎,一直滚到河滩上。好在河是小溪河,坎也只有两三尺高,跌下去的地方是松软的泥沙地,上面还铺着厚厚一层枯萎的草叶。身体没有大碍,但赵大成觉得很没面子。当时前面不远的木桥上有几个去鞭炮厂上班的猫庄妇女,她们正好看见了赵大成滚下河滩的一幕,赵大成爬起来时,听到她们咯咯的哄笑声。笑得响亮、放肆。
那天,那条狗动作太快,赵大成又太惊慌,没有认出来是谁家的狗。事后,赵大成问过那几个妇女,她们根本就没看清赵大成是怎么摔倒下河的,还打趣问他是不是一路上在想女人,踩虚脚跌下河滩的。
赵大成以为那是一条野狗。
现在赵大成想,那条狗也必是贺卡无疑。
如果说三天前赵大成知道袭击他的是贺卡,赵大成也不会生气。赵大成觉得自己不是那种特别小气、谁也不能无意中得罪的小人。三天前是清早,他没有喝酒,又是在村外,不是在猫庄寨子里,贺卡没有认出他,也没有闻出他来,倒是情有可原。猫庄虽然狗多,赵大成记得,自从他当了村长之后就没有一条狗敢咬他了,别说咬,就是敢对着他吠的也没有。他在猫庄,无论走到哪,无论啥时去谁家,哪怕半夜里,狗们只会摇尾乞怜,借它们一千个胆,也没谁敢对他狺狺狂吠。在猫庄,所有的狗都怕两个人,一个是赵大成,一个是赵五,赵五是个屠夫,一年要杀上百头猪,一身血腥味,狗们见他来了,就远远地躲开了。赵大成是每天满身酒气,狗们见他不会躲,反而会贴身上来,给他摇尾,用柔软的舌头舔他的脚背或小腿肚。若是赵大成烦躁,骂一声,它们就会乖乖地走开,丝毫没有不高兴的神态,有时他火了,还会踢一腿,除了哀嚎,狗们哪个还敢记恨不成?其实猫庄的狗,跟猫庄的人一样,精着呢,他们怕赵五,那是他身上煞气重,招惹他不得。它们对赵五仅仅就是怕,避而远之,有点惹不起躲得起的味道;对他赵大成就不同,不仅仅是一个怕字,而是有意巴结他,奉承他。这种巴结和奉承,已经是他们身上的基因了,代代相传,只要是谁当了村长,要不了几天,它们都会记住他。狗们当然不可能知道谁哪天当了村长,但他们的鼻子灵啊,谁的身上连续几天酒气重谁就是村长,不是村长谁能成天有酒喝呢?今天赵大成是喝了酒的,就连开着车远远地一晃而过的彭三喜都闻出了他身上的酒气,贺卡怎么可能闻不出来?明知是村长,还敢攻击老子,这简直是造反。
想到这,赵大成就睡不着了,抬腕看了一下手表,才五点过一刻。老婆在鞭炮厂管工,要到六七点才会回来。现在是腊月,订单多,生意好,下班就晚一些。赵大成决定去贺老意家一趟。贺老意是贺卡的主人。贺老意比赵大成还小一岁,是猫庄最有名的老实人,一辈子都没得罪过谁,也没有跟谁争执过。贺老意老实到什么程度,其他人可能不知,但赵大成是最清楚的。去年六月的一天,赵大成从贺老意家坎下路过,他老婆向水花喊住他,说她想到鞭炮厂去上班,赵大成进她家了。大约半小时后,贺老意突然回来,推不开门,过了一阵,向水花才去开门,跟他说她跟赵大成在谈去鞭炮厂上班的事。那时赵大成虽然已经收拾妥当了,但向水花满面潮红,衬衣的扣子扣错了两粒位置,赵大成在开门时已经做好了夺门而逃的准备,他也想好贺老意跟他推搡撕扯他要怎么脱身,但贺老意好像没有发现不对劲一样,还一个劲地赔着笑脸感谢赵大成,很热情地留赵大成再坐坐,吃了晚饭再走。赵大成不坐,他还送赵大成出大门,送到坎下的台阶上才回去。
贺老意和向水花结婚七八年了,一直没有孩子。据说他们去县医院检查过,是向水花没有生育能力,贺老意也没有离婚另娶。一则是因为他家穷,离了就再没能力娶一房亲;二则也是因为他跟向水花是表亲,向水花是他大姨的女,太亲,抹不开面子。也有人说是贺老意有问题,说他的管子里没水。这些都是据说的,没准。一般没孩子的夫妻不离婚的话就会抱养一个孩子,男孩最好,女孩次之,但贺老意和向水花就很奇怪,他们没抱孩子,抱了一条狗养。养狗也不奇怪,猫庄大多数人家都养狗,猫庄的狗跟小孩子差不多,奇怪的是贺老意把他的狗取名叫贺卡,就像他儿子一样,跟他一个姓。猫庄的狗绝大多数是没有名字的,有名字的也是狗名,像大白、小黑、虎头、黄毛、花花等等。猫庄人都说,这摆明贺老意是把狗当成儿子养的。贺老意也确实像儿子一样疼爱贺卡,不仅给贺卡和他们两口子一样的吃食,就是去山上做工或去镇上赶集时也带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