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错人?咋能呢?马乡长啤酒肚,团胖脸,一笑弥勒佛似的,对人热情得很。去年过年时,村长带他到兴旺家买黑羊,是我给他绑到摩托后座上,他还给了我一根芙蓉王。
顿时,老福祥脸色难看起来,仰脸望望日头说,不会是去庄里吃饭吧?你快回庄去,让长根躲一躲,马乡长要是去找我,你就说我到城里闺女家了,十天半月才回来。
长根是天井塘村民组长,协助老福祥操心。
大军听了,一轰油门,一溜烟跑了。
兴旺说,大爹,乡长来了咱们不如转回去,晌午正好喝一顿。
老福祥说,喝你个头,上头的人来庄里,吃饭长根从不招呼,我养那几只鸡早吃光了,这回村长又没陪马乡长来,要吃就白吃了,没处销账,咱爹俩快避一避。
兴旺说,避啥?
避啥?你没看马乡长几个来了。
兴旺抬头一望,果真岔口处人影绰绰。
老福祥又说,可不敢招惹这些爹老子了。人家是领导,见了面你得客气几句吧?得央人家去家里吃饭吧?这些爹老子以为去你家里吃饭就是给你面子,爽快的很,一央就去。
兴旺说,要避你避,我平头百姓怕个啥!我又不央他吃饭。
老福祥说,好你个瓜娃,他要去庄里吃饭,就是大爹招呼,宰你的羊,赊你的账,还要累你妈锅上锅下的忙乎,图个啥嘛!说着,抬脚奔了路边沙坑里去了。
兴旺听了,不敢怠慢,抱起羯羊,也急风扯火地跟了过来。
待窝到沙坑里后,兴旺气喘吁吁地拍着羯羊说,马乡长几个又不是披着羊皮的狼,怕他个啥嘛?让人知道就笑话死了!
老福祥瞪眼说,你娃傻呀?披着羊皮的狼谁个见了?再者,狼才吃了几只羊,你那群羊狼吃过吗!
兴旺叭嗒着眼睛,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路上没啥动静了,老福祥探起身来,见有几个人影奔三岔口南面仁贵营方向去了。老福祥嘿嘿地笑着说,去仁贵营了,长发那货今天这顿酒钱是免不了了。
长发是高台村会计,住在仁贵营。
俩人便从沙坑里出来,继续赶路。老福祥试探兴旺说,我思摸着你今个还是不能当着县里领导的面,向你长安叔要羊钱,那就让人家领导把咱高台村的人看低了。
人品?啥人品?兴旺气乎乎地说。吃了爹老子一群黑羊,啥球事情也没干成,爹老子就是见了一桶油,一袋面,哄鬼哩。
哎,咋说话呢?啥爹老子、爹老子的!老福祥不悦了。
兴旺嘻嘻一笑说,大爹,我这是说乡里、县里那些吃货呢!
老福祥说,你娃这话我不赞同。啥啥球事没办成?你让人家领导给你办啥球事?你说你这片黄土能卖钱,能盖高楼开大商场?还是这土里有金矿银矿?啥都没有你让人家把钱白撂这里?再说,一桶油一袋面咋啦,人家几十里路从县城给你送来,百十块钱呢,还要搭上车费、人工。千里送鹅毛,讲的是情份。就是一颗白菜、一个土豆,也是个心嘛。你说人家和咱无亲无故的,给咱送油送面凭啥嘛!
兴旺不服,说,啥无亲无故的,人民政府,就该为老百姓办事。那你说我爬上爬下地养了几只羊,凭啥赊给他们吃?
老福祥让兴旺问住了,嘴张了几次,才叹口气说,这话在理,你以为大爹不气呀?他们一年下来好几趟,趟趟都说的天花乱坠,正儿八经的事没办成一件。我心早凉了,早不指望他们了。你长安叔说今个来的县上领导,是掌实权的,能办事,怕又是个溜嘴皮的货,这号人大爹见多了,待会我见了,我套套他干啥来的,要还是睁眼讲空话、瞎话,我就去解手,你趁我不在跟前,就跟你长安叔要现钱,他要是不给你千儿八百的,你就把羊赶回来。
兴旺听了,圆睁着两眼,不认识似地盯着老福祥看。
老福祥说你看啥哩,大爹这老脸有啥看的!
兴旺说,大爹你这话我才觉着亲呢。
老福祥苦笑着说,大爹给你们气得没了章程,也胡说开了!
转过三岔路口,往北面一拐,约莫里把路,高台庄子就到了。老福祥和兴旺进了庄子,径直朝长安家走去。庄子里静悄悄的,也没见个动静。以往县上大领导来了,电视台记者、乡里的干部、派出所民警一大帮子人惊得庄子里鸡飞狗跳,今天这是咋啦?莫非领导没来?老福祥想拦个人问问,可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快到长安家时,才在墙根下见到一个吃旱烟的老汉,老福祥住脚正欲打问消息,老汉将烟锅朝老福祥举举,眼睛却瞄向了羯羊。老福祥突然感到心虚,冲着老汉摆摆手,说老哥你慢吃,就急忙走了过去。
长安家在庄子中间,是一座三合院,三间红砖砌的堂屋,东西各两间土坯厢门,院墙老了,厢房也被雨水淋歪了,在日头下晃晃地氲氤着,犹如大病的老人,虚得只剩下微弱的喘息了。院子里,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刚出壳不久的小鸡娃正在觅食。老福祥进院后,当即感到氛围和以往不同,既没闻到油腥味,也没见到宰鸡的血迹、四散的鸡毛。莫非领导不吃饭,走了?
老福祥咳嗽一声,正欲开口叫人,长安婆姨从屋里出来,笑道,他大爹来啦。
老福祥点点头,问,县上领导呢?没来?
长安婆姨说,人家一大早就来哩,在扁担沟那里,没来家里。
老福祥问,在扁担沟干啥?长安呢?天不早了,该做饭了。
长安婆姨说,在扁担沟干啥我也不知道,马乡长打电话把他叫走的,他也没传话叫我做饭。
老福祥说,稀罕,这都晌午了,不吃饭了?兴旺把羯羊都牵来了。
长安婆姨说,不吃才好,都把我给累死了,你俩也进屋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