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秋秋动心了。没想到木头木脑的吴敏黎,会有这样一个创举,会在这个时候拎出这样一个转机来。下了班,秋秋买好蜂蜜,是梅娘爱吃的那种杨槐牌蜂蜜。回到家,冲好蜂蜜茶,就准备把好消息告诉梅娘。梅娘接过杯子,还用鼻子嗅了嗅。那时候梅娘的眼睛还没有彻底病变,只要注视秋秋的痣,就还能说话。她语速缓慢,声音就像金刚钻在玻璃上艰涩地划动。她说现在的菊花茶已经没有当年饱满的香气了。菊花茶让秋秋猛打一个激灵,担心就这样在这时候浮了出来,说给梅娘听的话都到嘴边了,又咽了回去。秋秋赶紧给吴敏黎打电话,说出了自己的担心。秋秋说道,要是等过几年,小崔还没当上行长呢?
吴敏黎没说话。过了半天她才说道,这样呢,也是。你要真不信呢也没办法。他们专门给小崔看了相的,两年之内。吴敏黎的回答很坚决,但秋秋听得不踏实。她觉得一到晚上,吴敏黎的心思就集中到于军身上去了,吴敏黎说的话怎么听也不像在说小崔。
第二天,秋秋去找吴敏黎。吴敏黎的同事说吴敏黎不在。秋秋心里有数,刚才她进门的时候还隔着玻璃看见吴敏黎的,一定是进门时她和保安说话让吴敏黎听见了。她推开洗手间的门,看见吴敏黎交叉着手臂,腹部贴着洗手台面看镜子。这个样子,和秋秋事先想到的情景一模一样。看见秋秋,吴敏黎很惊奇。秋秋说小崔的事我没有怪你。吴敏黎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秋秋说,我爸爸也不是一上来就做行长的,我为什么就不能赌一把呢?
吴敏黎张大了嘴,赌?你要赌什么?秋秋你……
我要赌小崔当行长。吴敏黎没想到秋秋会这么说。可我要赌这一把,要请你帮我一个忙。秋秋说了谦虚话。其实那时候她要求吴敏黎做什么,吴敏黎肯定是会答应她的。但她客气了,这让吴敏黎反而有了顾虑。她心里没有底,不知道秋秋要做什么。秋秋太执着,而且从不站在同一个角度上说话做事,容易让你误解。秋秋要么站在你的角度上,要么站在你对立的角度上,但就从不站在她自己角度上,安心地扮演她自己的角色。所以别人总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听她说话,看她做事。秋秋常常会先把自己错开,然后迫使你跟着她错位。譬如给她介绍小崔,看上去她在违拗你,让你难受。可正当你以为自己被逼上绝路时,她却一个柳暗花明,在你面前洞开一片天地,要来一场赌博了。
秋秋总是善意的,可她的善意带着强迫性,根本不管你需不需要,愿不愿意,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过程非常痛苦。吴敏黎深感此痛,所以她宁可秋秋把事情挑明,也不情愿去摸黑弄堂,去猜秋秋的心思。于是吴敏黎嘴上敷衍着,要秋秋把底牌摊开来。秋秋呢?秋秋要吴敏黎先答应,先答应了,秋秋才肯摊底牌。秋秋说,这件事是你引出来的,无论好坏你都有份。吴敏黎哭笑不得。秋秋就是这种人,从小到大,吴敏黎从来没有拗过她。即使拗得过她,也拗不过她嘴角上的痣,吴敏黎只得点头。秋秋一开口,果然吓她一跳。秋秋说的是,她要离开梅娘,和梅娘分开住。
赌是一种冒险。这样的险她可以去冒,但不能让梅娘陪她担惊受怕。秋秋说,她赌是她在说谎,她从没有对梅娘说过谎。秋秋说,她没有脸面对着梅娘,天天在说谎。你就说我到海南岛去了。
你是要我去服侍她吗?
你就服侍服侍又怎样?人生又有几场赌?我赌赢了,你不也有份?
吴敏黎最后笑了,她说,那我就等着沾你的光了。
她们从小就这样玩,嘻嘻哈哈,吴敏黎出主意,秋秋拍板。两个人一唱一和,一出戏,唱得跟真的一样。但这次她们失算了。她们没想到未来的行长小崔,有一天突然不和她们玩了。
小崔是看中秋秋的,还没有人看不中秋秋。可毕竟是要当行长的,交往的过程中,行长不免有些矜持。其实在漂亮女孩面前拿腔作调,那是不打自招。他越矜持,秋秋越开心,这正中下怀。秋秋巴望着这两年快点过去,最好像一阵风,瞬间就把时间像树叶一样卷得无影无踪,然后踏踏实实的,在她面前只留下行长这块金字招牌。
其实小崔是在等待。开始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等待,可当他把自己的荣誉证书、获奖证书等等所有代表他成就的证件出示完毕之后,他就在一阵寒风里打了一个寒战。他还有什么能拿出来,再获得秋秋艳羡的目光和赞叹呢?要没有了这些,他又怎么矜持下去,他们在一起又能做什么呢?小崔说,我就要到上海去培训了。
培训?
培训就是要提拔了。
要当行长了。这个念头把秋秋的脸憋得通红,她心里的小花鹿啊,那个跳,跳得她脸上的痣都沉不住气了。这才多少时间啊?这就要当行长啦。秋秋是个有主张的人,大局面前是拿得住的。她稳了稳神,对小崔颇为正式地说道,出门在外,安全第一。
小崔点点头。秋秋的双手放在他胸前,秋秋说话的时候,嘴里有一种被瓜子肉浸透般的香味。她的嘴红红的,尤其那颗痣,跳动着,离他太近太近了。他不动声色地屈了一下膝盖,又屈了一下,这样的高度更加接近了和她的嘴平行。这个时候,他就觉出了他的等待来。许久的等待,好像就是为了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