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8年第07期
栏目：历史传奇《章回小说》第六届大奖征文作品
三月的江南，虽然草短苔青，仍有料峭寒意。大清咸丰三年（1853年）3月19日，太平军用地雷轰塌南京仪凤门，攻破外城。次日，军分三路攻入南京。两个世纪不识干戈的六朝古都遭到空前的浩劫，城中官绅兵民死难人数多至四万余人。清宗室、江宁将军、提督祥厚横剑自刎；钦差大臣、两江总督陆建瀛被杀。尤其可恨的是那些清兵，趁火打劫，烧杀淫掠，凶残无比，作灭亡前的疯狂一跳。
秦淮河畔，钞库街头，有一处小小的庭院。占地虽不足一亩，却也有土阜小筑，山石玲珑，花木扶疏。几株古梅在春阳中绽放，层绿峨峨，纤琼皎皎。梅树旁置有石桌石凳，一看便知宅主品位不俗。一位双十年华的女郎一身素衣，俏脸上布满哀戚，站在桌前悬腕挥毫。须臾，淡黄斑纹的虎皮宣纸上绽开两串妍美的墨花。
女郎仔细端详，见书法韶秀中见锋棱，雅俊中含浑朴，堪与历代名家相比，不禁自得地一笑。她就是上元书吏傅槐的掌上明珠，人称金陵才女的傅善祥。
善祥字鸾史，天资颖悟，过目不忘，三岁时便能背诵许多诗词歌赋。垂髫之年所作《寒帘》有句云：“怕有风时垂密密，更无人处护重重。”极为汤雨生都督赞赏。父母爱之如拱璧，可惜傅槐夫妇寿促，盛年早逝，遗下善祥与丫环雪如凄凉度日。幸亏堂舅、塾师吴家桢对她百般呵护怜爱，同窗学兄程文相多方照拂，善祥在生活上也没遇到太大的困难。
忽然，传来“砰砰”的踢门声，善祥不禁愕然掷笔，一群散兵游勇已破门而入。善祥见状大怒：“呸！你们是什么东西？竟敢强闯民宅，还不与我滚了出去。”众清兵互相挤眉弄眼：“嗬，人不大，脾气不小。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叫老子滚，老子就滚啦！”
一个倒挂眉、疤瘌眼的小头目盯住善祥有顷，淫笑道：“嘿嘿，好一个美人胚子，在干啥？我瞧瞧看。”走近石桌，“嘿，看不出，还是个才女呢。”一把抢过对联念道：“虎贲三千，直扫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尧舜之天。”赞赏地，“不错，不错，真是个女秀才。”放下对联，伸出肮脏的右手，便去摸善祥的脸颊，善祥侧身躲过，回手劈去一个耳光，打得那小子眼前金星乱迸，捂脸狂叫：“他妈的，死丫头，狗胆包天，竟敢书写反诗，私通长毛，这还了得？来人，把她拿下！”
众清兵一拥而上，善祥毫无惧色，身手矫健，与之搏斗。终因寡不敌众，被七手八脚推倒在地。疤瘌眼随之扑到她身上，张开臭烘烘的大嘴，便去啃她的香腮。善祥拼命挣扎，伸出两只玉葱似的纤手死命地向疤瘌眼脸上抓去，一双金莲乱踢乱蹬。疤瘌眼急切不能得手，恼羞成怒，命令部下：“来人，替老子按住这臭娘们儿的手脚。”几个兵痞正中下怀，一边按住善祥的手脚，一边在她身上乱捏乱摸。善祥羞愤欲死，心如刀割，无助地闭上双眼……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位雄姿赳赳、英气勃勃的青年飞奔而至——他就是善祥的学兄程文相。他见院门洞开，一群色狼正在向心上人施暴，气得他眉毛上失火——红了眼。怒吼着一个“劈空掌”，便向压在善祥身上的疤瘌眼天灵盖击去，疤瘌眼惨叫一声，像死狗一般瘫倒在地。几个兵痞连忙拾起武器，围攻程文相。善祥早已站起身来，见师兄虽然武艺高强，怎奈赤手空拳，取胜不易，便拿起石桌上的砚台，狠狠砸向一个兵痞的脑袋。那兵痞头一偏，打在肩膀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挥刀便向善祥砍来。善祥围着梅树兜圈子。兵痞边追边骂：“臭婊子，胆子不小，敢砸老子，非要你的狗命不可！”
善祥心慌意乱，不小心叫树根绊了一下，跌倒在地。兵痞狞笑着举起大刀便凌空劈下，善祥立即来个就地十八滚，躲过了一刀。在此危急之时，一群路过的太平军冲进小院，把几个清兵送进了鬼门关。
善祥惊魂甫定，连忙施礼：“多谢救命之恩。请问，你们是……”
“我们是太平军。”
程文相拱手致谢，称赞：“原来是太平军兄弟，不愧为堂堂正正之师，吊民伐罪之旅啊！”
一个士兵笑嘻嘻地指着一位红绡抹额、英姿飒爽、罩着黄金锁子甲的女将介绍：“这位是天妹洪宣娇。”又指着一位猿臂蜂腰的青年将领说，“这位是北王之弟，巡营大将，韦志俊将军。”
善祥一惊，忙问：“是否民谣中所唱‘天字旗号当空飘，天国出了女英豪。你若要问她名字，天王妹子洪宣娇’的天妹？”
“正是。”
善祥感激地屈膝欲跪：“啊，原来是天妹、韦将军驾到！请受小女子一拜。”
颇有姿色的洪宣娇冷眼打量善祥，见她淡妆倩容，丰韵天然，不禁油然生妒。
韦志俊急扶：“大姐，快不要如此，咱们都是兄弟姐妹呀！”
程文相上前：“参见韦将军。”
韦志俊豪爽地大笑：“免礼，免礼。哈哈，大哥真是一位虎将哇！”
“哪里，哪里，将军过奖了。”
韦志俊一眼瞥见桌上的对联，捧起吟哦：“虎贲三千，直扫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尧舜之天。啊呀，何人的墨宝？真是好文采，好书法。”
程文相指善祥：“启禀将军，此乃师妹所写。”
韦志俊赞叹：“啊！文风雄健，大气磅礴。飞毫锦绣，拂素龙鱼。大姐真是一位奇才女子，可敬，可羡。”
善祥谦逊地摇手：“不敢，不敢，谢将军褒奖。”
“南京真是藏龙卧虎之地，不愧六朝古都。大哥，大姐，你们也参加我们太平军吧！以大哥之武艺，大姐之文才，定能成为我们太平天国的栋梁。”韦志俊从怀中掏出一纸，递给程文相，热情地说，“喏，这是我们天王万岁亲自起草的招贤榜，请二位仔细观看……”
洪宣娇不耐烦地拽韦志俊：“行了，行了，快走吧！”扭身便走。
韦志俊只得抱拳道：“告辞！”率众人离去。
程文相殷勤地对善祥说：“贤妹，只怪愚兄来迟，害你受惊了。”
“不，师兄，你和太平军来得正巧啊，消除了一场灭顶之灾！”
“贤妹见外了，愚兄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何用感谢？”
善祥莞尔一笑：“师兄，韦将军给你的招贤榜……”
程文相递榜：“你看吧！”
善祥接阅：“体国经野，致治必在于兴贤。天朝任官唯贤，望治维殷，倘有一技之长，仰即报名投效，自负所长……”惊喜地：“哎呀，太好啦！”
“还要大开男女科呢。街上贴满了安民告示，招贤榜。先生再三关照，叫你一定要去投考。贤妹呀！你本是江宁才女，文通武达。待等那春闱报捷传喜讯，看贤妹，身穿红袍，帽插金花，鸣锣开道，前呼后拥，拥着你这跨马游街的新贵人。”
“师兄休要取笑，想天下之大，岂少豪杰英贤。就是不中状元，也要为我们新朝效劳，你不也号称池州才子嘛！”
“比起贤妹来，可就差远鱲。学成文武艺，贷与帝王家。咱俩既有一身本事，少不得一同赴考就是。”
善祥调皮地说：“愚妹遵命。”
“岂敢，岂敢。”两人同时愉快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