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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来源:《清明》2007年第05期

栏目:中篇精选

阳光跳出天井之后,香榧才匆匆从扁担山墓地赶回了家。她来不及喘口气,又忙着给太太和小少爷做饭。戚先生一去世,留给她们的家当,只有三间房和十来块现洋。眼看老妈子是雇不起了,香榧就和太太商量,把老妈子辞了,自己就担负起了家务。可她已有五个月的身孕,太太又是豆腐似的人,除了绣点花,什么都做不了。香榧的手泡在冰冷的水里,想着戚先生临终前说指望她的那些话,心也像被冷水浸透了,一阵悲凉。家里的天塌了,现在要靠她撑起来,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女子,该如何担当得起啊。

香榧本是太太从徽州带来的丫头。进戚家大屋时,她刚满十六岁。管事的把她带到太太跟前,说这是李歪脖家的大妮,几个姐妹还小,就把她送了来。太太就问她的名字。管事的说在家就唤她老大。太太当时正剥着香榧,看了她一眼说:“总得有个名字,瞧这妮子长得黑红粗壮,脸盘子圆润饱满,就叫她香榧吧。”于是,香榧就在戚家大屋里叫开了。几个月后,香榧的皮肤褪了红,身子骨也纤巧了些,大家才瞧出她生得也有几分灵秀。她做事麻利,为人又活泛,很快戚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起她。说这哪像李歪脖的妮子,跟她大大完全是两样。不久,太太就把她留在身边做了贴身丫头,还把她家欠下的几担谷子的账给销了。后来,管事的将茶园赚得的钱暗中盘剥了不少,太太支撑不下去,就向汉口的戚先生告急。戚先生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就要太太把徽州的房屋和茶园卖了,去汉口安家。太太走时,惟独就带上了香榧。

戚先生喜欢上她也是一年以后。那时戚先生的织布厂已有些不济,回到家里总是愁眉苦脸。太太问起来,他就抱怨苛捐杂税太多,又遭日商挤压的话。太太听了,惟有跟着他发愁。戚先生瞧着一旁唉声叹气的太太,更觉烦闷,越发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戚先生和太太是表兄妹,太太是先生姑妈的女儿,自小就结了亲。太太的娘家算得上徽州城内的大户,虽说是亲上加亲,但当时的戚家不过只有几亩茶地,因此太太就有点下嫁的意思。后来戚先生用太太的陪嫁买了个大茶园,日子才慢慢兴旺起来。太太长得不美,也不擅理家,但性情温顺,什么事都由着先生。先生虽不甚喜欢太太,但家境的悬殊只能让他勉强接受这个现实。一年之后,太太给戚先生添了个男伢。戚家人丁不旺,又一脉单传,戚先生自然喜不自制。他给男伢取名叫大宝,百般地疼爱,还时常抱着儿子吟诗会友,享受那份幼子绕膝的天伦之乐。但不久,快乐的生活被残酷的现实击碎了,因为大宝长到三岁还不会说话。戚先生从儿子呆滞的眼睛里似乎明白了什么。由此,他与太太那不和谐的婚姻就显得不堪忍受了。此时正有个朋友撺掇他去汉口,戚先生本不愿经商,但在这时,他见了儿子就难受,瞧着太太就心烦,直想着逃避他们。于是一气之下,就将卖茶叶赚来的钱拿到汉口投资,开了个织布厂。当时汉口的纺织业刚刚起步,没几个对手,戚先生的织布厂开业不过三年,利润就翻了两番。后来,他就在法租界昌年里买了房子,决定把家安在汉口了。可是太太来后不到一年,生意又渐渐走起了下坡路。戚先生在徽州是有名的秀才,本不擅经商,现在局面一乱,他就难以应付,惟有借酒浇愁。

那天,戚先生又在喝酒,突然胃痛起来,冷汗直冒,就趴在桌上呻吟。香榧进来瞧见,忙上前询问。戚先生当时疼得话都说不出了,只用手指了一下床头柜。香榧明白了,马上过去把床头柜上的胃药拿了来,又倒了杯温开水递给他。戚先生吃了药,稍稍缓和了一些,就问太太上哪了。香榧说带着大宝买玩具去了,见先生脸色苍白,便埋怨道:“你胃不好,可不能再喝酒了。”不容戚先生答应,她已收起桌上的酒具往外走。戚先生怔了一下,不觉扫了一眼她的背影,她身材微丰,却结实匀称,素花褂子服帖地收住腰身,辫子摆动之间,宛如柳枝摇曳一般。戚先生平时早出晚归,除了吃饭,打洗脸水,跟香榧没什么照面,也没注意过她,现在才发现香榧竟是吸引人的。等香榧进来抹完桌子,他就示意她坐下。

“你一来,我的胃痛也减轻了。我心里闷,你陪我说会话好吗?”

“先生,我是你和太太的人,这是应该的。”香榧说。

戚先生顿觉宽慰。香榧坐下后,一时又找不到话题。见戚先生还在愁云不展,就问先生是不是遇到烦心的事了。戚先生沉默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香榧咬了咬嘴唇,知道先生是很爱面子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表露的。她心里一急,也顾不得什么,就对戚先生说:“我能帮你什么吗?”

戚先生听得心头一阵热,跟太太说时,她除了叹气,就没辙了,人家一个丫头竟然想着来帮他。虽然知道她帮不了自己,但有此想法,戚先生就觉得她贴心贴肺。于是,一向沉默寡言的他,竟和香榧拉起了家常。

“你想徽州吗?”他问。

“想呀。不过也习惯这里了。”香榧眼里闪着悠远的光,又勾起了那份思念。戚先生怕触动了她,连忙换了话题。

“你会认字吗?”

“不会呐。”香榧不好意思道。

“到汉口来要学会认字,以后我来教你。今天我就教你这几个字。”说着,他用手指蘸了水,就在桌子上比画起来:“你看,这是一个人字,这是一个大字,这是一个小字……”后来,戚先生就一口气教了她二十几个字。到第二天回来时,就让香榧写给他看,虽然笔画有些歪斜,但念读还是正确的。他一高兴,越发有教她的心了。

那天一早,太太桂珍到龟元寺烧香去了。戚先生吃完早点也准备出门,香榧进来收拾碗筷,扫了一眼床上,便嗔怪道:“先生,你那件夹绒背心怎么没穿?昨天我都洗好放在床头了。你胃疼,可不能再着凉了。”说着就拿过来给他穿上。戚先生也只得由着她摆弄。等到香榧热烘烘的身子跟他碰对面,那撩人的体香沁入他的鼻腔里,给他一种难耐的刺激,终于支持不住,一下把香榧搂在了怀里。

太太回来看戚先生还没走,两人表情也不自然,联想到近来戚先生教香榧认字时那么快活的样子,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便嚷着要赶香榧出门。香榧做了对不起太太的事,也无颜再留下来,当天清理好自己的东西,洒泪拜别了太太,就拎着包袱准备回徽州去。却在出门时被戚先生拦了下来。太太看戚先生执意要留下香榧,只恨当初自己把她带了出来。事已至此,也就半推半就地默许把香榧收了房。

不久,香榧有了身孕,太太想自己生了个傻儿子,就把心思全寄托在香榧身上,对她体贴备至。香榧过了两个月的舒服日子,织布厂的生意却每况愈下,已难以维持下去。这时,戚先生的胃病也越来越严重,吃不得东西,人瘦得干柴似的。后来就起不得床了。此时家里已捉襟见肘,为了救丈夫,太太只得把织布厂低价盘给了别人。可最终还是没有挽救戚先生的性命……

香榧的肚子动了几下,知道是小毛头饿了。直到怀孕,她才明白自己跟戚先生有了怎样的关系,其实她在心里并没明确对戚先生的爱,只是觉得先生文雅平和,跟其他男人不太一样。她对他除了敬仰,就是那种仆对主的报答。现在先生去了,她除了茫然,却没有太太那样撕心裂肺的痛苦。但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就不能不考虑今后的生活了。她该怎么收拾这个残缺的家,怎么让肚子里的孩子以后有饭吃,这是她马上面临的问题。不管怎么说,先生对她有恩,何况自己肚子里还有他的骨血,她自然要撑起这个家,不能辜负了他。今天是戚先生下葬后的第十天,她突然想去扁担山看看。到了地方,见先生的坟头上已长出零星的小草,心中又一阵悲苦。这时才觉得戚先生真的离她们远去了。哭过之后,便在墓前暗暗发了誓。她香榧不是吃不得苦的人,不管怎样,也要和太太一起渡过这个难关。

吃晚饭的时候,太太桂珍又在叹气:“香榧呀,先生走了,我才知道自己是这么地不中用,要你一个怀身大肚的忙出忙进。徽州又没脸回去,乡里要知道我们落到这步田地,不知会怎样笑话呢。”

香榧听得不好受,还是宽慰道:“不管怎样,我们养活自己总可以吧。”

太太瞥了她一眼说:“孤儿寡母的,谈何容易呀。”

香榧抿了抿嘴唇,鼓起勇气说:“太太,我想趁着这两月肚子还没出怀,去摆个地摊,做点小本生意。”

桂珍瞪大了眼,转而又摇头道:“你怎么想到做这种事?这让我的脸往哪搁呀?再说,你也没做过,现在又是这副样子,我怎么能放心呢?还是等你生了再说吧。反正一时还饿不死人,实在不行,就把房子卖了。”

香榧连忙说:“太太,你不能这么想,这卖家产的事是越卖越穷,最后让人心里发虚。再说我们也要有个地方落脚呀。我们不偷不抢,有什么可丢人的?我想先去汉正街三镇市场进点小百货试一下,想也没什么难的,就是人辛苦些,起码要把每天的日常开支赚回来。”

桂珍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再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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