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三年深冬。中国大地寒气凝重。
蒋介石以国家元首的身份飞到埃及的开罗，与美国总统罗斯福、英国首相邱吉尔坐到会议桌前。会议主要是讨论对日作战的问题。要收复被日本占领的一切领土，要日本无条件投降。会议给一贯消极抗日的蒋介石打了一针强心剂。他这个反复无常的人似乎也有了自己的主张，要给日本侵略军一点颜色看了。
他来到古埃及的金字塔前，凝视了许久。
金字塔是埃及古帝王的墓葬。最大的金字塔要算第四王朝“法老”胡夫的了，其塔高约一百四十六米。他想登塔，但怕气力不支，成为笑话，便只在塔前随便走走。他想：“我现在不是也在筑金字塔么！我要把象征权力的塔筑得高高的。中国人比外国人更会筑塔了。不过眼前抗日遇到了麻烦……”
在第二天的会议上，他详细介绍了中国战场上的情形。
当时占据武汉的日军第十一军团司令横山勇，抽凋五个师团分兵三路，直取湖南常德：一路以第四十四、第五十八两个师团，从公安、澧县直攻石门；一路以第六十八师团为主力从华容、南县渡洞庭湖抢占常德东面的牛鼻滩与汉寿的县城；一路以第十三、第一六两个师团组成攻击力量从临澧新安过漕水直插桃源，迂回包围常德城。常德在危急！
蒋介石最后说：“日军正在包围常德。看来常德会战迫在眉睫了。”他瞟了瞟邱吉尔与罗斯福。他是不愿意在这两位巨头面前丢面子的。
邱吉尔点燃了一支烟，似乎在悠闲地抽着。实际上他在深深地思索。
罗斯福有一个脾气，遇到思考重大问题时，喜欢用手指头敲桌面。此时他敲了敲桌面，朝蒋介石瞥了一眼，严肃地问：“常德会战，你投入多少兵力？”
“我计划凋集十五万部队。”蒋介石慌不择言，只得胡乱地说一通。
“你们守得住吗广罗斯福对眼前这位常败将军似乎有些信心不足。
蒋介石被“将”到死角了：如果回答“守不住”，是万万不能的。这次中英、美三国首脑会晤，就是突出一个“战”字。联而战之，战而胜之，岂有不战之理，神圣的开罗宣言将震惊世界，载入光辉的史册。如果回答：“守得住”，这实在是自欺欺人。他没：有忘记西安被囚、上海失守、南京遭劫的悲剧。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现在三国协同作战，一致对日，他一位堂堂总司令还能在国际会议上矮人一截吗？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娘希匹”，为了挽回国民党军队一溃千里的局面，同时也为了争取盟国的军事援助，他便强打精神，笑着说：“守得住！”接着又说，“一定守得住！”
邱吉尔吐了一口烟问：“你准备派谁去？”
蒋介石瞅了他一眼，似乎有点儿傲气。不紧不慢地回答：“我把这个任务交给第七战区司令氏官薛岳。”
罗斯福与邱吉尔通过翻译听懂蒋介石这句话时，不禁都惊奇地“啊”了一声。他们几乎同时想起了薛岳在战场上的种种洋相。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草包将军。
一阵沉默。
蒋介石看到两位巨头均有不悦之色，便十分尴尬地笑了笑，又补充道：“还有虎将王耀武，七十四军军长。”
罗斯福与邱吉尔同时盯住蒋介石，希望他继续把话讲下去。
“七十四军里有猛将余程万、张灵甫。”
蒋介石越往下讲，他们越感到陌生。
罗斯福只得又向蒋介石许诺：美国决定支援中国。在中国战场上再次投入力量，并增加对中国的军事物资的援助，还计划成立由美国将领陈纳德统一指挥的中美空军混合团。
蒋介石听得高兴了，便把目光从罗斯福的脸上移到了邱吉尔的脸上，似乎在问：罗斯福还够朋友的，你呢？
邱古尔也作了些许诺。
适时，教堂里的钟声响了。蒋介石不禁朝窗外望眼。当他把眼光从窗外移到会议桌上后，高兴地“诸位如此鼎力相助，何愁抗日大事不成！”罗斯福连连说：“但愿如此。但愿如此。”说着，他站了起来。
邱古尔也站了起来，说：“愿听蒋公的捷音！”
蒋介石随后也站起来了，微笑着点了点头。他虽然在会上开始憋得难受，到后来还是得到了好处。所以他回到寓所，俨然象一位将军凯旋归来一样，头昂得高高的，步子也迈得很大，很快。当一些人朝他拥来的时候，他躺在沙发里，两手在沙发扶手上拍了拍，近乎喊了起来：“快，快发报薛岳！”
一位侍从闻声忙忙恭候在旁，并且打开了记事本，准备记录蒋介石口述的电文。
他一字一板地讲：
“薛岳将军知悉：常德会战，只许胜利，不许失败！”
侍从转身欲走，蒋介石又叫住了他，把口授的电文又改为：“一定要保住常德城。”停了停，他又说，“驻军必须与城共存亡。”说后，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靠向沙发，显得十分疲惫。
军令如山，王耀武岂敢怠慢，连夜召开紧急军事会议，部署战事。
洞庭湖畔的冬天似乎来得比较早。冬夜的寒风吹拂着光条条的柳枝，发出“嗖嗖”的声音。五十七师师长余程万与副师长王又名、皮定猷等，各骑着骠悍的战马，奔驰在山间小道上。
杂乱的马蹄声打破了山村特有的宁静，有几间低矮的茅屋里还闪着煤油灯发出的昏黄的灯光。灯下，或许有人在谛听，或许也有人在暗暗祈祷。要打仗了，日本鬼子要来了，老百姓早已在极度的惊慌之中。有钱的人逃到了长沙，逃到了湘西的大山里，可是穷人往哪里逃呢？寒窝难舍啊！
余程万俯着身子，骑在马上，眼前似乎浮现出这些天来老百姓逃难的情景，作为一位有良心有民族自尊心的军人，他觉得有责任保卫常德城，保护即将在战火中挣扎的百姓。可是凭他的五千人马，凭他几千兄弟沸腾的一腔热血，能够抵挡住从四面八方压来的武器精良的数万日本侵略军吗？他不禁把眉头锁得紧紧的。
从远处，隐隐传来炮声。
王副师长挥鞭跃马，赶到了余程万的身边，小声地对他说：“师座，今晚军部的紧急会议可能不一般呢！”
“是啊！”余程万抖了抖手中的缰绳，“蒋委员长在开罗开会，要我们给他争争面子。他要借重弟兄们的热血啊”
“我们部队战士的寒衣很单薄，武器配备也不够好，这次开会是不是——”
余程万不耐烦地把手一扬，意思是说，别提这些了，现在到了什么时候了，提这些问题有什么用，别人也不会理我们的。
在沉默中两个人都在想着心事。
余程万忽然调头对王副师长无限感慨地说：“又名兄，你应该知道，抗日这些年，哪个不是强敌面前各顾各？军人以服从为天职。现在又轮到你我的头上了……”
王又名长叹一声：“是啊——”
余程万一抖马缰，飞蹄而去。此时，在激战的前夜，他又轻轻地哼起了在黄埔军校学习时学会的歌——岳飞的“满江红”：“……臣子恨，何时灭……”
军部设在一个能躲日本飞机的小山村里。山村进进出出的人忙个不停，显得有些慌乱。有的战士在捆东西上车，有的在树林里低低说话，声音分明透出几分忧郁。
七十四军军长王耀武在会议桌边站起身来，向到会的师长们扫一眼，用洪亮的嗓音说：
“将校们，现在的形势既大好，又严重啊尸王耀武这一句话立刻把大家的眼光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来。“一九四三年，是第二次世界大战转折的一年，是盟国对德意日轴心国由战略相持转为战略反攻的一年。希特勒在去年冬进攻莫斯科失败，并在苏联红军的反攻面前节节败退。日本侵略军在太平洋中途岛海战失利以后，海军开始龟缩。盟军在菲律宾南洋一带开始了反攻。东南亚的印度、缅甸盟军也阻止了日寇的进攻。我们的远征军正在云南集结，整装待发。在华北、华东战场，八路军、新四军已开始对日寇占领区进行反击。我们的蒋委员长正在开罗开会，估计盟军将有更大的行动……在胜利面前，我们不能‘大意失荆州’。我们要用我们中华民族儿女的血，在牛国抗日史上写下光辉的一页！”
王耀武似乎自己电感到有些振奋，微笑着，伸手端起茶杯，长长地呷了一口茶。
会议桌旁的将校们情绪活跃了，互相议论着。
张灵甫坐在余程万的下首。他讨好地对余程万说：“程万兄，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余程万朝他笑了笑：“你老兄如果占了头功，我绝不会瞪着眼睛发虚火。”
“哈哈，我们兄弟历来是肝胆札照，荣辱与共的啊！”张灵甫十分得意。
余程万把手伸过来，握了握张灵甫的乒，说：“老兄说得极是。”
王耀武有意咳嗽了几声，意思是叫大家安静下来，继续讲：“日寇当局面对这种于己不利的战略形势，便将战略重点转向我国大陆，并选择我们防守力量较弱的常德为决战战场。常德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它是滨湖一带的政抬、经济、文化中心，是川黔门户。日寇如攻下常德，第一，可以动摇我们抗战的信心，并以战逼降，使我们的委员长就范；第二，可以长驱直入抢占湘西，打开川黔门户，夹击鄂西山地守军；第三，迫使集结在云南的远征军团师救援，以阻止或推迟东南亚盟军的联合反攻；第四，叮以提高日军自己的士气，抢掠常德一带丰富的物资支援战事吃紧的前方……所以他们下大赌注，要同我们在常德决一死战。兄弟们，战势严重啊！”
王耀武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他慢慢坐下，朝坐在一旁的参谋长望了一眼。
参谋长会意，忙忙起身，拿过一根长长的精致木棍，走到用绿色绸缎掩盖的作战地图面前。“嗖”的一声，他把帷帐拉开。与会者立刻把眼光投射到地图上。地图上，有三个粗大的黑色箭头，象三个粗壮的指头，正指向千里沅江之滨的古城常德。门本的大包围圈，真象铁臂合围，想一下把常德捏在手心里。
参谋长讲了一番话，王耀武命令：
“张灵甫师长——”
张灵甫应声起立。
“你的五十八师布防在常德南岸一线，作为常德的外围屏障。”
“余程万师长——”
余程万应声站得笔挺。
“你的师布防在常德城内。誓保常德城。”王耀武说着，离席走到余程万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对他讲。他的这位部，这位师长，他很了解，很器重。所以他把守城的艰巨任务交给厂他。
余程万把右手“唰”的一下举到军帽边，同时把脚并拢，以军人特有的庄严，向自己的军长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并用铿锵有力的声音重复着：“誓死保卫常德！”
他感到自己的嗓音已升到了极限，表达了自己的力量与决心。是军长的信任给了他胆略。是抗日胜利的势头给了他力量。自古英雄谁无死，沙场洒尽热血垂千古！
王耀武回到座位，抖开一纸电文，宣布道：“蒋委员开罗来电——”
全体将校军官一下肃立在桌旁。
“一定要保住常德！驻军必须与城共存亡！”
全体将校一致响亮地回答：“坚决服从委员长的命令！”
王耀武也有几分激动。他把一把短剑捧到余程万的面前。
余程万接剑在手，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
紧急军事会议散了。
夜静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