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星火·中短篇小说》2007年第01期
栏目:重磅中篇
晚上七点整,费吉道裹着传呼机的余音轻轻推开六楼女人家虚掩的门。这就是说,费吉道应该在推门之前得到女儿费丽在省城出事的消息。可他没有理会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来自北坡一带的号码。
传呼机几乎被手机取代的今天,曾经挂过传呼机并得意洋洋过的酒友老鲁对费吉道还用传呼机不屑一顾,“闹闹闹,快扔了吧,狗戴的东西。”费吉道嘿嘿一笑,“你也狗过,才托生几天的人啊?”费吉道不能说不稀罕手机,一个五十出头的人,一个清扫垃圾的下等人,哪有闲钱养那玩意!六楼女人曾经说过:“我给你买个手机吧。”费吉道忙摆手,“别,别,我这德性,不拿这玩意还好,拿了都对不起你们这些用手机的人。”六楼女人极开心地笑道:“没看出你还挺逗的。”当然,这是和六楼女人混熟后的对话。费吉道心说,给手机不如给钱呢。反过来又想,当初六楼女人为答谢他给他钱时他若拿了还会有今天吗?于是,费吉道常常露出以前从未有过的狎笑。老鲁发觉后说:“老费,你他妈怪了,这两个月总是皮笑肉不笑,掏垃圾还掏出喜鬼了咋的。”费吉道又是嘿嘿一笑,不答,心说,你懂个屁,酒包!
费吉道来福园小区当垃圾清洁工后,每天都会看到六楼女人牵一条小狮子狗悠然自得地在小区内溜达,可能是六楼女人雍容华贵拒人千里的傲气或者是地位和身份上的差异所造成的距离感,费吉道对六楼女人从未产生过一丝男人对女人应有的想入非非,在他的心目中,六楼女人是一只飞翔的可望而不可及的白天鹅。此刻,躺在六楼女人舒适的床上,吃六楼女人可口的饭菜,喝六楼女人斟的酒,童话般的屋子里上演着童话般的故事情节,一种不真实感使他的心如同安了一台不知疲倦的小马达,突突突地过速跳着。
传呼机又响了。费吉道随手将传呼机关掉。
“谁?”六楼女人问。费吉道答:“不知道。”
桔黄色宽大的落地窗帷后面传来阵阵雨水击打玻璃的声音。费吉道下意识望一眼近在咫尺的女人,这张已不算年轻的脸显露出少女般的迷离表情让他多少有些困惑。他已把欲望的渲泄溶入了女人的迷离之中,一时间热血沸腾。而此时的不真实感使原本热胀的身躯骤然间平添了一分凉意。他晃动着不安的眼神儿,揭开轻而柔软的薄被,立起身子。前两次来六楼女人家都是在白天,有白日做梦的感觉。此刻躺在雨夜中的女人床上,竟然有一种悬浮感,空荡荡的。夜的黑暗往往隐藏着不可预见的灾祸,费吉道动了一下身。
“走?”六楼女人轻微而又懒散的声音。是下意识地询问还是有意留他过夜?费吉道倾向于留他。他不由自主地摇摇头。
其实六楼女人的脸是背向费吉道的,并没看见他摇头,她无意地把自己贴在费吉道古铜色身上的白白的身子移开。费吉道就又有了女人无意留他过夜的想法。他动作迅速地穿好衣服,对静静躺在床上的女人不自然地笑笑。得到一个凄美的回笑后,蹑手蹑脚离开了宫殿般的房间。
费吉道走到电梯门前,重新打开传呼机,想看一眼时间,猛然间传呼机连续不断地响起来,吓得费吉道浑身一哆嗦。又是北坡一带的电话号码。费吉道的心口立即堵噎了,不祥的预兆窜入大脑。他在电梯口站了片刻便折身幽灵般地溜进楼梯道。他不想乘坐电梯了,他怕撞见熟悉的电梯管理员和小区保安。他是小区里等级最低贱的垃圾工,如果让人看见他深更半夜从神秘的六楼女人家出来,无疑会成为重磅新闻制造出无限的带有色彩的想象空间。费吉道无力担当如此重量级的角色。六楼女人更不想。每一次的隐秘约会,和偶尔在小区内碰面,六楼女人看似麻木或视而不见的表情足以说明这一点。费吉道不想破坏这种隐秘的格局,破了自己就会失去奇异的生活状态甚至会卷入一场无形的杀机之中。因为他还不了解这个女人呵!一个中年而又富裕的独居女人的背后谁知隐藏着多大的秘密?
雨小了。费吉道立在门洞下,搜肠刮肚想寻个理由,准备路经小区大门时回答门卫可能伸过来的脑袋。没有理由。他决定不骑自行车,他要从侧门翻墙出去。其实翻墙需要更充分的理由。但他更相信雨夜的隐蔽性。正当他的胯部浮过铁艺栅栏时,传呼机又突然疯狂起来,随着裤裆撕裂声,他狼狈不堪地跌落出去。他没敢停留,一瘸一拐躲进阴影里。
一个女人怒吼的声音震荡着他的耳朵:“你死哪去啦?!”
费吉道怯声问:“谁?”
“我!你姐!”我的妈呀!费吉道心里惨叫道。
“我都传你俩小时了,你怎么才回?你快回来!我在你家门口呐!”费吉道的姐姐带着哭腔喊道。
费吉道预感大祸临头了。一个从不轻易走出家门的六十多岁的老姐姐,深更半夜冒雨跑北坡,一遍遍传他,绝不会是喜事。费吉道的腿立刻酥软了。
市区北面有一座不算高的孤零零的山,可能因为不高的原由所以无人称它为山而叫它北坡。从西到东,从下至上整个山坡布满参差不齐的大大小小的房子,有人戏称“布达拉宫”。居住这里的人被称作北坡人。在人们的印象里,北坡人家都是贫困人家。老居民中,稍有能力的渐渐移居到城市中心地带的社区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外来打工的人。像费吉道这样的老住户已经不多。费吉道没有迁居的能力,所以他只能独自居住在父母留给他的三间老房里。
远远地看见雨中老姐姐的身影,费吉道内心一股酸流涌动起来。从小失去双亲的费吉道和妹妹是在姐姐的关照下成长起来的。姐姐中学没毕业就参加了工作,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费吉道对姐姐的情感可以说胜似母亲。
一进屋,大姐的眼泪伴着雨水不断滚下,费吉道瞪着双眼一时不敢问话。大姐颤抖地从兜儿里掏出一张纸条哽咽道:“费丽出事了……”
费吉道接过纸条,“什么事?”当他看到纸条上写着省城看守所的乘车路线时,他的整个身子瘫软在了椅子上。
“傍晚我接到警察的电话我就傻了,也忘问犯了什么事儿。”大姐说。“那个人说她是管教,人倒挺和气,让我记下怎么换车,让你马上送换季的衣裳。我接了电话也没敢跟家里说,撒个谎就往你这跑。”大姐接着说:“丢人呵!丢人呵!你上哪去了?呵?你这个让我急呀。我跟你家邻居二李子要了你的传呼号,这个让我传呀!我坡上坡下的传,你上哪去了?呵?这个费丽呀!这不是作孽么!她怎么就……”
费吉道已听不清老姐姐语无伦次的唠叨,他的大脑急速热胀,胀到一片空白。记不得如何送走了姐姐,一个念头反反复复绕着他,费丽犯了什么罪?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卖淫。一定是卖淫。现在的女孩子有什么罪好犯的?总不会去抢劫杀人吧!一想到卖淫费吉道突然有了锥心的痛,痛得发抖,两行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他默默地翻箱倒柜找出费丽所有的衣裳。九月天的早晚两头寒气扫人,毛衣棉衣总得尽快送去呀。当费吉道找出一件费丽妈二荣的红色毛衣时,一股怒气窜上脑门儿,混蛋的东西!不打离婚费丽能跑出去吗?随即又恨起女儿来,没出息的东西,电话不往你妈那打还好意思打你姑姑家,害得她老人家黑灯瞎火跑北坡。找好衣物,他决定马上通知二荣,可转念一想算了吧,这么晚了别找骂了。二荣的骂声总让他心有余悸。如果不是二荣那让人心力交瘁的骂声他可能不会痛下离婚决心的。算了,还是我先去省城看看吧,二荣知道了也是会疯的。给人家当后妈的日子也不容易呵!
费吉道在胡思乱想中迷迷糊糊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