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所有的人都不知道，那年小雪的出走，还跟另一个人有关。
肖路跟小雪是同年考上县一中的。整个黄羊镇那年考上县一中的也就他们两个人，其余上高中的都在县二中。二中在青云镇，比县城要近，虽也住读，但每个周末都可以回家拿钱和生活用品。一中在县城，规定一个月才能有一次周末回家。一些学生怕耽误时间，很少回去，有的甚至一个学期里中途都不回家。
肖路和小雪都是中途回家的，一个月一次。每次回家，肖路总是约上小雪。他俩不是一个行政村，自然也不是一个湾子。小雪的湾子在北，肖路的湾子在南，过了黄羊镇再走一程两人就要分手。他们从县城到黄羊镇坐公汽班车，从镇里到湾子就是山路了。肖路跟小雪走到三岔口时，说想从小雪的湾子绕回去。小雪说，那要绕好几里路呢，为么事呀？肖路说，北边的路宽些。小雪看了看南北两边，挡住他说，别蒙我，明明南边的路宽，好走。肖路又改口说，南边山里野猪好多，天快黑了，我怕。小雪说，怕野猪呀，亏你还是大男人，奶油。一边就偷偷地笑，让他跟着她往北走了。肖路把小雪送到湾子头边，自个儿翻过山冈回去了。
又过了一个月，肖路又邀小雪回家。
这次小雪从学校门口打了个的士，一到车站就遇到车开，没等，车在路上也没怎么带人，回到镇上自然早些。小雪想，看你今天还有么事借口。不想到了岔路时，他又跟着她走，小雪问，这么早你还怕野猪呀？肖路说，听说你们那边溪河里有娃娃鱼，你带我去看看。小雪说，娃娃鱼是有，可不是你想看就看得到的。肖路说，不管看不看得到，先要去看才晓得呀！小雪想想也对，就下了路，在山上的树丛和灌木里穿行，好久，才来到潭边。
小雪是亲眼看到过三只娃娃鱼从溪河的下边游回潭里的。有一只大的，一米多长。那天也是晴天，也是个下午。可是今天在潭边等了半天，一只也没看到。只看到潭上边的瀑布成一股悬空的水流，倾注到潭里，溅起了水花，发出清澈的响声，在峡谷里引起了回应的轰鸣。里面什么也没有。肖路坐在潭边的石头上不走。小雪说走吧，不早了，太阳快下山了。见肖路没动，她就走过来拉他，就在这时，肖路用手拦住她，眼睛盯在水里，他看见潭边的水面上有什么东西在动，逆着潭边水流的波纹，形成了小小的水花。这时小雪也看见了，她蹲下，清澈的潭水里看得清楚：是一条大鲵，头朝下，身子不动，只有尾巴在不停地摇摆，小雪再前倾一点身子，摸着了它的尾巴，她拉它，拉不动，手上能感到娃娃鱼的身子扭动。小雪判断，这条娃娃鱼被卡在石头罅隙里了。这时肖路起身过来，小雪顺着鱼身子再往下面摸时，脚下的石头松动了，小雪一下子掉进了潭水里。潭虽然不大，但很深，小雪不会水，直往下沉，肖路见拉不着小雪，顾不得脱衣服，连忙跳进了水里。他会水，把在水里挣扎的小雪用力推到了潭边，推着她爬上岸，自己爬上来时，浑身上下也湿透了。
时令仲夏，山里早晚还是有点凉，但气温不低，两人倒不觉得冷，只感到有些凉爽。他们回头去看那条大鲵，连影子也没有。
返回时，两人一前一后，衣衫都贴在身上，小雪显出了新熟少女的曲线，肖路一个劲儿往她身上瞄，小雪知道他在看她，故意低了头走着，一副探路的样子。走到一块岩石旁，她说，今天这样回去怎么向家里说呀？肖路想了想说，要不我们烧点火把衣服烤干怎么样？小雪说，哪来火呢？肖路说有，他带着火柴防身呢。小雪问火柴怎么防身，肖路说，山鬼怕火呀。要是碰上山鬼，擦一根火柴，撕两页纸一烧，山鬼就跑了。还有，要是万一回家晚了，看不见路，点个松枝火把，可以壮胆。
肖路从灌木丛里找了几个废弃的鸟窝，见旁边不远处有一棵干旱枯死的小松树，他去把那火红的松枝折了，又折了些青的松枝，一把抱到岩石上，点了那鸟窝和干松枝，再把青松枝放上去，火噼噼啪啪烧了起来。两人面对火烤着。肖路一边烤一边问小雪：哎，你说刚才那个娃娃鱼是不是真的？小雪说，当然是真的。肖路说，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是不是山鬼变的呀？我听我妈妈说过，山鬼，就是书上说的魑魅吧，会变成各种野兽，也会变成娃娃鱼的吧？说着，他往小雪身边靠了靠，说，对不起啊，你怕了吧，我不是故意吓你的。小雪说，哪个怕了呀，我才不怕呢，我不信，也没见过山鬼。我觉得大山的神秘不在于有山鬼，在于它有好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动物植物和矿物，还有一种肃穆的气氛。说着，她把搭在她肩上的手轻轻地拿开了。
肖路一边往火里加松枝，一边问小雪明年高考她会上哪所大学。小雪纠正他，说，你应该问我报考哪所学校，你怎么晓得我能考取？肖路眼睛望着山下，说，我们要是能考取同一所大学多好。说着，他又不经意地把一只手搭在小雪肩上。这次小雪没有动。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要走，见肖路坐在那里不动，就弯下腰拉他的手，说，你那点心思我知道，可这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你是班上的熊猫，要争取上一类呀，不专心致志，是要误了终身的。听了这话，肖路的眼睛一亮，一下子跳起来拥住了她，你知道我的心思啊？太好了呀！小雪推了推他，说，这样会影响你学习的。肖路把她抱得更紧，说，见不到你才影响学习呢，你不晓得我这个月是么样过来的。小雪问，怎么啦？肖路说：魂不守舍呀！我才晓得么事叫魂不守舍。说着转过脸来就要吻她。小雪用手拦住了他的嘴，说，你这叫没出息。她用力推开他的头说，一辈子的事，你着个么事急！肖路松开了手，说，你要当一辈子的事，那就考进一所学校去。小雪又纠正他说，应该是考到一个地儿吧，为什么非要进同一所学校？你的目标是一类，我估计我顶多考个三类四类。她低下头，小声说，只要我们毕业后在一个城市里……她后面的声音没有了，但意思肖路听得明白。
他把那堆灰烬扒开，踩灭了火灰，暗暗地下了决心：一定要考上重点，要让小雪瞧得起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