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贵觉得,一切事件的根源,就出自爸爸修的那条破铁路。
沉鱼每天都去跟踪芦花。她前脚走,沉鱼后脚就跟了上去。田里全是庄稼。沉鱼稍显矮小的身子,正好躲过姆妈芦花的视线。
好几次,贵贵都劝沉鱼,“别跟着姆妈了,大人间的事,孩子最好别插手。再说,你一个丫头片子,插手顶个屁用!”
沉鱼却一脸倔强地说,“当初爸爸交待过,我得看紧点姆妈,要是姆妈出点什么意外,爸爸肯定会打断我的腿!”
沉鱼说得一脸认真。贵贵知道,姐姐沉鱼做事从小就较真。再阻拦,她会跟你急。要是她急起来,一张白晰的脸涨得通红,像喝醉了酒似的,说不定,还要像条小狗似的咬你两口。
贵贵亲眼目睹过沉鱼打村里的二流子疤子脸。疤子脸不仅喜欢偷鸡摸狗,还喜欢捉弄村里的姑娘。稍不留神,他的爪子就会在姑娘们刚开始发育的身子上摸几把。
有次疤子脸手痒痒得慌,伸手摸了沉鱼一把。沉鱼那时刚刚开始发育不久,已经出落得一枝花了。她在村子里人见人爱,老婆子小媳妇们都感叹,往后看,沉鱼简直比姆妈芦花还要强,活脱脱喜得死人。
那次疤子脸就挨了沉鱼几耳光。疤子脸年纪比沉鱼大,个子瘦得像根竹竿。因为小时顽皮,他姆妈抱着他跌进火塘里烧过,脸上有几块猩红的伤疤,所以村里人都叫他疤子脸。
那次,贵贵看见沉鱼气得满脸通红,她几乎是跳起来,伸手朝疤子脸抽过去。贵贵听见几声鞭炮爆炸般的声音响过后,疤子脸捂住嘴,“哎哟!哎哟哟!”直叫唤起来,紧接着,他的嘴角还渗出了鲜血。
疤子脸气急败坏,骂起来,“狗日的沉鱼,奶奶的等着吧,我疤子脸哪天不收拾得你吐血,我不是人养的!”沉鱼见势又扬了扬手,疤子脸慌忙跑掉了。
村里大人和孩子,总算见识了沉鱼的厉害。那次后,尽管疤子脸怀恨在心,可他也不敢动沉鱼一根指头。
贵贵这才见识了沉鱼安静的外表下,那些血脉其实像汹涌的河流,除非不给她找个缺口,否则她一个丫头,可以溅你一身血。所以贵贵觉得,关于跟踪姆妈的事,劝也是白劝。
沉鱼像只猫一样,弯着腰跟在姆妈芦花身后。贵贵无所事事,也只好悄悄跟在沉鱼身后。三个人,一个大人和两个孩子,在傍晚来临时,不断走向河边。那段时间,三人像中了魔咒似的,总是在半夜时分,才弄得一身露水,蹑手蹑脚回到家里。
叫人绝望的是,不知过了多久,就像贵贵猜想的那样,流言猛地从河边传来。不仅仅是流言。其实就在贵贵跟踪沉鱼,沉鱼跟踪姆妈芦花的日子,那些流言在贵贵和沉鱼眼皮底下,简直快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
一天夜里,天上布满了斗大的一团团白云。白云下的躲雨镇,闷热得像烧热的大铁锅。贵贵看见姆妈芦花照例端着洗衣盆出了门。她对着满肚子心事的沉鱼说了句,“鱼呀,你可看好家,姆妈去河里洗衣服!别跟来,要是跟来,可打断你的腿!”
可姆妈芦花前脚刚走,沉鱼后脚就跟了出去。斗大的白云下,月光像面粉一样洒到沉鱼发亮的额头上。贵贵把沉鱼的眉毛也看得清清楚楚。沉鱼紧抿着小嘴,不顾贵贵的劝阻,一脸倔强。
沉鱼也照例对贵贵说了那句话,要是贵贵跟上去,她也要打断贵贵的腿。沉鱼不顾姆妈的威胁,跟了出去。贵贵也不顾沉鱼的警告,踩上了她的影子。沉鱼猫着腰,她好看的身子显得十分灵活。田里全是墨绿色的庄稼,月光打在庄稼上,又被反射回天上去了,偶尔掉到地上一些,根本暴露不了跟踪芦花的孩子的身影。
等翻过一根又一根田埂,贵贵总算看见了穿过一片片庄稼地的姆妈。她上了发白的小路。小路白天被太阳晒得发硬。夜里的月光很稠,把小路铺得极平整。姆妈芦花走在上面,身影被贵贵看得一清二楚。
贵贵看见姆妈芦花走得慌里慌张,时不时还左顾右看。
贵贵心里也慌起来。当他看见河对面很远的月亮地里,有个一歪一跛的影子走过来时,他觉得自己担心的事终究发生了。沉鱼就在贵贵身前不远,贵贵看见她也发现了姆妈的秘密。沉鱼紧紧捂住嘴巴,躲在一蓬庄稼下。沉鱼做贼似的扭头,一副要给姆妈放哨的样子。贵贵赶紧蹲下身子。
河对面那个人,总算被姐弟俩看清了,他就是河对面,打米房的老板的罗圈腿。他因为脚不好使,才没加入修铁路的队伍。再说,他家里开着打米房,成天只需打米机轰轰响一通,就不愁没钱花了。
贵贵看清了一切,就觉得更没劲。姆妈芦花找男人了,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切。关键是,姆妈芦花找了个像罗圈腿这样的男人,真是丢尽了他的脸。他觉得没趣。再说,自己哪怕提着小命冲上去阻止,已经无济于事。因为看姆妈那副焦急的样子,贵贵像个先知一样,觉得他们已经不是好上一天两天了。
想通了这些,贵贵远远丢下还像个贼一样蹲在庄稼下的沉鱼,气咻咻回了家。
因为跑了很多路,回来又想了很多关于大人的事,他累极了,眼皮像粘了胶水,一合就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就听到后檐沟里,传来姆妈芦花和姐姐沉鱼的争执声音。他忙侧着耳朵,发现俩人在后檐沟里争论着什么,就连两人喘粗气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看来,姆妈是怕丢人,把沉鱼拉到了后檐沟。只听沉鱼小心地说,“姆妈,你不该做那些事!再说,罗圈腿那人……!”
“姆妈什么也没做,你一个丫头,懂个屁呀懂!”
沉鱼又说了,“姆妈,我懂,你心里难受,可往后我们怎么过?”
稍许沉寂后,姆妈芦花突然暴发了,她几乎是咆哮着,“闭嘴!你给我闭嘴!谁叫你跟踪我了?我打断你的腿!”
这时,贵贵听见姆妈芦花的声音变了,带了哭腔。她的咆哮,惊动了桉树林里那群黑色的鸟儿。鸟儿叫起来,叽叽喳喳。姆妈芦花似乎有些怕了,她猛地用什么东西抽了沉鱼的腿一下。贵贵惊了一跳,感到有道裂痕像在自己腿上蔓延开来。他慌忙跳下床,就看见姆妈芦花把姐姐沉鱼拖进了屋子。一向温顺的姆妈芦花,一下子变得很可怕。
她几乎是拧着沉鱼的衣领,就像个男人一样,把沉鱼拧了进来。
沉鱼挣扎着,她一张脸吓得铁青,清秀的头发散布在脸上,贵贵看不清她的眼神。但他感觉得到,沉鱼一脸倔强地对抗着姆妈芦花。贵贵脚上发虚,他心里喊着,“别和她对着干了!她着了魔,发了疯,你要倒大霉的!
这时,姆妈芦花颤抖着问了,“你,你都看见了些什么?”
沉鱼不答话,死死咬着嘴唇。只有那双闪亮的大眼睛,从清秀的头发间射过来一道凛然的目光。她死死瞅着姆妈芦花。姆妈芦花也瞅着她。俩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简直像两只争草窝窝斗红了眼的小母鸡。
贵贵听见姆妈芦花又绝望地问,“鱼呀,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只听沉鱼轻轻地说,“姆妈,我真不该看见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