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黄河》2015年第03期
栏目:岁月情怀
对于醉酒,说它是一种神态?一种行为?一种心理?一种逃避?一种境界?或者是……一种享受?好像都不大合适。觥筹交错之后,总有那么一些形象——对,形象,或有神无形,或有形无神,或无形无神,或神形兼备,常常给人些许意想不到的启迪。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先贤的一句感慨之言,成为古今多少喜好杯中之物的志士仁人天经地义的痛饮理由。魏晋时,竹林七贤肆意酣畅,尤其刘伶,一篇《酒德颂》,潇潇洒洒,通脱惊俗。至东晋,陶公把酒与诗有机结合,其诗里几乎篇篇有酒,更使酒在中国的历史上有了一种深长的意味。到了唐代,李太白斗酒诗百篇,“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一曲《将进酒》,唱出无限的凄凉和狂放。当然,像阮籍一坛子酒下肚,歪头倒睡七天七夜,口不臧否人物,既把酒作为一种防卫手段,又可于酒醉中求得物我两冥的陶然,自是另一种境界。
现在人们喝酒已很少有那么多雅兴,斯斯文文的让人感觉别扭。往往是两个人在街上撞见,“哥们儿怎么好久不见了?走走走,联系联系感情。”一斤白酒,几个小菜,俩人一边喝着,一边聊起来。开始还能控制住,渐渐地,随着酒喝得越来越多,话也说得越来越多。从鸦片战争到外星人,从老婆孩子到克林顿与莱温斯基的绯闻,从假药假酒假到石油涨价美元贬值,从歌厅小姐的性感超短裙到街上讨饭讨钱者的无知无耻和无畏,从意大利黑手党到飞机生意,从大学生毕业后找工作的不容易到反腐败的阻碍重重……两人头的距离在迅速变小,心的距离却在迅速变大。突然其中一人一拍大腿:“坏了,你嫂子还在等着我买豆腐回去做晚饭呢!”赶忙起身,顺手抓起一个鸡爪,边啃边摇摇晃晃地走出饭店。
也有一个人自斟自饮的,这些人一般体魄健壮、性格粗鲁豪爽者居多。有一则笑话:麻五是个下等兵。一天,他又醉醺醺地进了军营,刚好碰见中尉,中尉训他说:“你要不是每天喝酒,早就是上等兵了。”麻五把手一挥:“报……报告中……尉,只要……一杯酒下肚,我就觉……觉得自己是将……将军了!”其实,他们遇事最想得开。功名利禄皆为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因此,决不会有辛稼轩“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忧烦。他们最看不惯那些整天低声下气战战兢兢、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人,最咬牙切齿的是单位的纪律守则、条条框框——程咬金为什么放着皇帝不做,非要当无拘无束的散仙?自由的内涵与外延,他们都领悟得极透彻,并能融会贯通,赋以崭新的含义。
若是嗜酒者碰到一块,那可真是个令人激动的场面。适逢谁家结婚,饭店简直成了群雄聚集的地方。因为是喜事,主家也希望大家给凑个热闹气氛,讨个吉利。于是,八方酒客摩拳擦掌,各显神通。酒盅太小气,一律换上大茶杯,或者干脆就用碗。划拳是必不可少的。嗓门扯开,声震屋舍,一桌子的人怒目圆睁,全盯着划拳的两只手。那手指头的变化极快,又利落,花样儿层出不穷,看得人眼花缭乱。终于一个被对方猜着,“喝!喝……”周围的人一起喊起来,一个个如天罡地煞,俨然是一百单八里数得着的人物。赢者眉开眼笑,一脸的洋洋自得;输者则一声不吭,端起碗一饮而尽。“痛快!”立刻便有人再把酒斟满。喝着喝着,一桌人就自然分成两派对抗,或者选准一个或两个目标一起围攻。这种场合想赖酒纯粹是多余的,也是不明智不光彩的。酒场上有句话,叫做“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据说,一些高明的讨账者就是在这样的杯来酒往中凯旋的。既然坐到这儿,你能自觉地与众人拉开距离?喝不了也得硬着头皮灌下去。倘使遇到个不痛快的主儿,任你费尽口舌,对方仍百般辩解不肯把酒喝完,赢者便觉得这是不给他面子。“孬种!”端过输者的酒一口气喝干,顺手把酒碗往地下一摔,从此不再与对方深交。喝到后来,满桌人已没有一个清醒的,眼睛全都发直,舌头全都变硬,嘴里却仍在喊:“我没……没醉,再……喝呀!”抓起一个酒瓶,却将酒如数浇到自己的头上,“咕咚”一声,连椅子带人一块儿倒在地上。桌面上一片狼藉,人都钻到了桌子底下,或立,或卧,或坐,或俯,或笑,或哭……千姿百态。当中一人正抱紧桌子腿又喊又叫,过来一位天仙似的妙龄姑娘拉他起来,他还不肯,“不……起,这里……凉快……”姑娘不听,也不嫌他酒气冲天、浑身的菜汤泥土,奋力架起他,半扶半背地一并走出饭店。看那姑娘,却是目不斜视,一脸的骄傲和自豪。
东倒西歪地就到了街上,“瞧这醉鬼!”明日复明日,你不明白他为何非要喝到这个程度?醉鬼却听见了你的言语,满脸怒气,眼睛一瞪:“哼,世人皆……皆醉我……独醒,你……你才是醉……鬼呢!”看他醉成这样,你只好默然。见你认输,他便乐了,笑嘻嘻地一把抱住你:“哥……儿们,我早……就说过你……够……够……意思,没……错吧?再来两……两斤五……粮液,咱俩吹……吹个喇叭,你敢……不敢?”你当然不敢。皱着眉头,你正在沉思什么是“吹喇叭”,猛觉一股湿漉漉的东西顺脊椎骨往下滑去,扭头一看,“哥儿们”早已流着口水枕在你的肩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