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革命接班人!曾是这一代诗人诗歌创作的母题。马晋乾也不例外。
人民共和国的诞生,新旧社会时代交替以“革命”为中心词而造就的火热历史背景,新的国家体制和政体初出炉阶段革命与建设展示出来的诱人光明前景,工人阶级作为肩负历史使命“第一阶级”光鲜而骄傲的牌号,革命传统教育几乎无孔不入的心灵灌输,再加上青年人固有的单纯与富于理想追求的意气风发,形成马晋乾以及马晋乾那一代青年诗人诗创作中一种线性、平面、纯洁、昂扬、明朗方式的,以“忆苦思甜”“批判万恶的旧社会”“歌颂新时代新生活”和“歌颂自己信赖的党、阶级、革命和领袖”为内容的,明确标示为“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为工农兵服务”为宗旨的,强调“舍小我”而“取大我”为主题、主调和主旋律的一代诗风。
这曾是人民共和国“独专”诗坛三十年的一代诗风。
一批“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诗人就在这样一代诗风里成长起来。
这一代自称为“革命诗人”的诗人,确实是葆有着一颗童真之心的。
先看马晋乾一首题为《延安人》的小诗:
“先来一段‘信天游’亮一亮嗓,∕再把那‘南泥湾’好好唱;∕唱得白云停住脚,∕唱得山鹰直打旋。∥嘴唱歌儿不停手,∕‘废’胶拾了满箩头。∕‘穷棒子’眼里都是宝,∕哪怕一个螺丝帽!∥听歌声,格外亲,∕党委会走出知音人。∕仔细看,仔细瞧,∕书记看得发愣了!∥听歌声,看举动,∕满像延安旧弟兄;∕缘何嘴上没胡须,∕年纪不过二十几!∥问一声‘宝塔山’‘延河桥’……∕小伙子红着脸儿把头摇。∕他是没到过延安的延安人∕得的是,‘延安作风’传家宝!”
这首《延安人》发表在1962年8月号《火花》杂志上,是马晋乾在太原橡胶厂当工人时的作品。是我目前看到的马晋乾写作与发表时间最早的一首诗。另外还有一首《出师》,也发表在两年后的1964年8月号《火花》杂志。写“我”不再是“学徒工”了,并且一“出师”定级就被定了个“二级工”,师傅夸奖说“看如今的年轻人,心灵手巧天生成。”于是就引起“我”回忆起昔日地主如何骂“我”是“天生受苦的命”,联想到今天世界上还有多少阶级兄弟在受苦受难,表示要接好革命班,“永远做革命先辈的好徒弟。”
“永远做革命先辈的好徒弟”就是“当好革命接班人”!
这一代诗人那时的作品,大都带有“革命”意味的叙事性。诗人对歌叙咏唱的每件事,最后都要抽象出一种“革命意义”来。现在读这些表示要“做革命接班人”为母题的作品,总觉得有点矫情,但在那时却是时尚,并且也是诗人真心实意的表达。
我之所以把这一代诗人依然称为“革命诗人”,并加上定语,有着一颗童真之心的“革命诗人”,是出于如下一种考虑:如果把他们与郭沫若、臧克家、田间、贺敬之和郭小川等为代表的几代前辈革命诗人相比,在创作思想上尽管有着一种一脉相承的传承关系,但在人生实践的历史背景上却缺少了前辈诗人那种以血与火的战争为标识的民族民主革命洗礼,所以他们心中都有着一种“恨自己没能赶上用武时代”的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情结,同时也生成一种对“革命”顶礼膜拜的人生信念,这既是一种“生在福中要知福”的生活信念,也是一种“党叫干啥就干好啥”的政治信念。坚信自己为之“信赖的党、阶级、领袖”就是“真理化身”,是要绝对服从的。他们是绝对真诚的,也是绝对天真的。这种真诚与天真的“绝对”程度,用今天的眼光看,简直可以说到了“无知”同时也“无私”、“轻信”、“迷信”的程度。
所以,在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顺畅发展时,或者说,虽也遭遇曲折但还只是一般性曲折时,比如文革之前十七年,他们的创作热情是非常高昂的;但是,当遭遇到巨大曲折时,如十年文革时期,他们的创作热情就开始参差不齐了。但从总的来看,大多数人依然狂热如昔依旧执迷不悟,只有少数人却像“肥皂泡之梦”破灭而心灰意冷了。那时,这被看作“革命信念是否坚定”的问题。马晋乾属于前者。但不管怎么说,当中国社会大转型来到之后,他们都将面对一场灵魂搏斗,借用一句话表达,颇为贴切:他们都将面临这样的革命,革自己的革过的命的“命”!笔者本人也因是“其中人”,对此深有体会。
在“无知”同时也“无私”、“轻信”同时也“迷信”的天真与真诚上,出道与成名均很早的诗人马晋乾却并非是一个很早的觉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