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仲文目光沉了下来,就像此时的雨水一般,渗进人的皮肤里,钻进人的五脏六腑里。
“现在......我也是一个人。”
听到这句话从他嘴中说出,我蓦地愣住。
这世间的事情,好似总有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时候。我和查仲文这样站在雨中许久,直到我说“回去吧”,然后他点头同意。
各自洗了澡,他坐在床尾,言语平和客气地问我可不可以帮他吹干头发。
我同意,指尖在他柔软黑亮的发丝中轻抚。
“不是真的。”他轻声对我说。
闻言,我以为自己听错,动作跟着停了停,手中吹风机也跟着关了。
“你说什么?”我问。
从侧面这个角度看,他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我没有让医生伤害过你。刚才我说的,都不是真的。”
我眼底瞬间蹿出一股热来,不自觉地拼命眨着眼睛,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没有让泪涌出来。
“知道了。”我淡淡地回,心却在揪着疼。原来,对一个人的恨意是可以减轻的。原来,我还是愿意去相信,只要他说他没有做过,我就相信了。
那我妈的死呢?是你做的么?
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我却是胆怯退缩了,重新让吹风机工作起来,让那微微鸣响的声音去化解此时的尴尬。
现在,重新再躺在一起,看着彼此,我竟然也不觉得别扭了。
他额前的头发遮住了眉毛,只露出那双魅惑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我,就像是一头受了伤的猛兽,收起了所有锋利的爪牙。
我们就这样无声地看着对方,很长时间,我才轻声问:“为什么说了狠话,却又追出来?”
他手心枕在耳朵下面:“因为害怕。”
再一次听见‘害怕’这两个字,我相信了他说出这两个字的勇气和真心,却是吐槽说:“你有什么可怕的?这世上就没有你害怕的事情。”
闻言,他若有似无地扯了扯嘴角,带着些自嘲。
“你说过的......人要隐藏好自己的弱点,即使是怕,也不要让别人知道......”
他眸子不知不觉已蒙上一层雾气:“即使我现在说害怕,也不代表这是我的弱点。只不过是......隐藏得有些久了累了,也需要把面具取下来片刻。”
“那现在这个片刻,岂不是比恐龙复活还要难得?”
他又是笑了,不置可否。
曾经,我有幻想过他不是出于讥讽和阴谋,笑会是什么模样。
现在这样的透着些无奈,怎么不是难得呢?
况且是因为我......
“米儿。”紧接着,他唤我,温柔得让我吃惊。
我毫无准备,头皮就立马麻了好一阵,慢半拍地回应:“什么?”
“我说的害怕,是害怕你越发地恨我。”他边说边微微闭上眼睛,仿佛刻意不想去看我此时会是什么表情,“你对我的恨意,我觉得足够多了。”
闻言,我心头一颤,微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那你对我呢?还像第一眼见我时,那么恨吗?”
他重新睁开眼时,褐色的眼睛不再是我熟悉的冰冷。
“有时恨,有时不恨。”
“......”
是啊,我何尝不是这样。
“现在呢?”我追问。
他微微摇了摇头。
我紧了紧攥在怀里的被子,突然觉得这一刻的太平如果可以久一点的话,也不是一件坏事。
“明天去吗?”这是我最应该问的问题。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
我猜测着他此时所想,不禁又自以为是起来。“无论告别式去多少人,她最想见的人,毫无疑问都是你。我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并不需要这样的仪式。
“我也知道,你会说,人都没了,这样的形式没有任何意义。在你心里,有她的位置,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但是,这样的形式同时也是做给别人,做给这个世界看的。
“你也不想让她,被那些人说成是你查仲文弃之不顾的可怜女人吧?人活着,需要尊严,死了同样需要。给她应有的尊严和礼遇吧。让那些看你脸色说话的人,不敢对她的名声无礼。”
“你很会说服人。”
“你教的。”
“我都教了你什么?”
“好的,还是坏的?”
“我不记得我的字典里有好坏之分。”
我噗笑:“对。”
“恶人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恶,好人也不会百分百干干净净的好。就像黑白之间的界线,从来都是灰色地带。那些越过灰色地带的人,纯粹的人,往往是最可怕的人。”
这样子的话,我极少听他提起。现在这样听来,却是心也跟着揪了一把。
我是那个在灰色地带的人,他呢?像我认定的那样,是那个可怕的人么?这一刻,我竟然不确定了。
“其实......你不愿意去告别式,是因为不想面对分离,对么?”我觉得这是一个蠢问题,却也是我在分辨界线的问题,“告别式,这三个字,意味着真真正正的告别。”
紧接着,我清楚看见他眼中泛起的泪光,然后慢慢地闭上。
......
他不想回答,我亦不会再追问。
就算他现在爪牙全无,但并不代表他就真是一头温顺的野兽。我能替梁佳佳想的,能替她说的,我自问都尽力了。
......
翌日清晨,我醒来就不见了查仲文的踪影。心想着他应该仍是不想去面对,于是不再管他,换上一身黑衣,往殡仪馆去。那里会有多少双眼睛看着我,我都可以预见的到。
只是如我所说,无论别人怎么看,无论这世界怎么看,该去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
车才在门口停下,记者的闪光灯就向我涌了过来。
我戴着黑色墨镜,从他们的截堵中穿过去。
去到会堂里面签了到,进到里面时,会堂里已经坐了很多的人。
梁佳佳的照片被白色的菊花环绕着,遗体也躺在花海中。我慢步过去,视线瞬间都集中了过来。我把墨镜取下,余光碰撞上那些各怀心思的目光,脚步不曾犹豫停滞。
鞠躬道了别,我看着她依然鲜活的面孔,眼角禁不住湿润。
向梁主席和夫人表达了下慰问,旁边坐着的胡静萱看我的眼神依然敌意不减。但我告诉自己,今天无论什么都要忍,为了让梁佳佳清清静静地走。
这时,麦子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