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眸子，淡淡地笑，沉默了片刻才说：“比起每天被公式化地称作老板，竟觉得你发着酒疯来质问的样子......是真实的。”
“......”我心显然一沉，因为在他脸上，我察觉到他从未有过的情绪，说出口的时候还带着些犹豫和惶恐。一向无所不能，什么都无所谓的查仲文，竟然也有惶恐。
原本我一直想要挖掘的，所谓查仲文的弱点仿佛就要触手可得，而我却戛然而止。
圆场的尬笑：“你就照实说好了，你就是想看看我会疯到什么程度，自己给自己挖的坑到底要怎么把自己给埋了。”
他笑而不语，神色透着些自嘲。
我借口去卫生间就起身离开。
等我再到院子时，却不见查仲文在桌边坐，四处环顾了一下，见他在海边。
我转身进屋取了件外衣，过去递上：“夜深了，海风凉。”示意他穿上。
他照办，轻声说了“谢谢”。
这些天，他的“谢谢”不少，我从一开始的不怎么适应，到现在终于不觉得突兀。
“我先去收拾了，你也赶紧回来休息。”我说着就要走。
他却突然唤我“米儿。”
“嗯？”我留步。
“我原计划并不是要许嘉美死。”他主动提及这个，我整个人更是僵了僵。
“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正正地面对着我，海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头发，他坚定深邃的眼神却没有乱。“要真实以对，我想把所有的疙瘩都解开。”
听到这话，我条件反射的轻笑一声：“疙瘩又不是几句话就可以解开的。”然后，视线投向旁边，并不想再看他的脸，生怕自己接下来会被影响。
他的手却是抚上我的胳膊，轻声地命令：“看着我。”
我没有照办。
他又用客气请求的语气：“请你看着我。”
我胸口突然像被压了重石，不得不缓缓抬头迎上他的注视。
“我想要她付出代价，但并不是要她的命，结果却晚了一步。”他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我一直以找到她为目标，一切化为泡影的时候，所有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就把你当作了发泄对象。”
听到他说的这个，我完全一点抵御能力都没有，眼底就跟着热了。赶忙深呼吸进这凉凉的海风，才压制下去。
“所以呢？”我眼神紧了紧。
但并没有等到他说‘抱歉’，或者其它相关的话。
“事情已经过去了。”他只是说，“我不会再计较，亦不会再把恨意转加到你的身上。”
“所以你才允许我把父母合葬。”我微微点着头，“甚至在查家的墓园里，还允许我以后可以去探望。”
他若有似无地叹气：“我想要前尘往事在里终止，一切从零开始。”
我一脸淡漠地看着他，也许他是在等我感恩截德他的宽容大量，等我痛哭流涕地抱住他说‘好’吗？
可是我却回了句：“我们之间，不存在从零开始。你给了我一条生路，是我自愿求你留在你身边的，你是我的老板，我是为你办事的人。你现在愿意对我和颜悦色，就已经是很好了。
“所谓前尘往事也好，新仇旧恨也罢，都是无法被抹去的。我们可以选择淡化，但不可能真的一笔勾销，你也清楚知道的。走吧，回去休息吧，时间也不早了。”
说完，我放开了他的手，转身。
“跟我走。”他声音重新响起。
我不明所以，只好回转身来看他。
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离开这里，放下这里所有的一切，真正的重新开始。”
“你到底在说什么？”
“去美国，和我一起去美国。你最喜欢的那个日出，每个周末我们都可以一起去看。”他眼中燃起无比认真的光芒。
我更是怔住：“你这又是什么测试？龙海你不要了？查家你不要了？突然去什么美国？之前想把我发配去美国，现在还要再发配？”
他几步到我面前，定定地目光锁住我：“我对查家，对龙海，已经尽到了应有的责任。我会把它们都交给大姐。美国的会是一个新公司，我们去那里重新开始另外一种生活。查家和龙海所有一切都与我不再有关。
“你可以在那里安居乐业，你的好朋友付青青也在那里定了居。我可以安排你的住所就在她旁边，你们可以时常见面。你做我的秘书，帮我一起打理新公司。你会得到尊重和自由，得到你努力奋斗应有的回报。到那里，把这里的一切都忘掉，就是我们真正的自由。”
说完这些，他更是眼神恳切地看着我，等待着，期待着......
我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呆呆地注视着他。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认真，以致于放下了以往那高高在上的架势，只为了让我相信他此时的诚意。
海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猛烈，吹得我脑仁疼，疼得根本无法思考。
明知道很危险，我却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他眼睛里多了层晶莹的光泽，似是挣扎了一番，张了嘴正要答，我却抢在他前面说“我会考虑的”然后就先他一步逃回了屋子里。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我更是彻夜未眠。
这是一个陷阱，是一个测试。
我在心里反复这样对自己说。
但是查仲文要放开龙海，要放开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布置这样一个陷阱，会不会付出太大的代价？就为了想要我掉进去，对于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我是谁？就因为我，值得么？
就算是他的真心和真诚，这一刻我都不愿意去相信，不敢去相信。
而我，辛苦经营了那么久，布置了那么久......就因为他说的这些话要付之一炬？他可以说他当时并不是存心的，但是他敢承认害死我妈的事么？如果我现在就问他，无论他是承认或者不承认，连现在这般的短暂和平都不可能了。
但是现在的这种和平，究竟是谁在自欺欺人？
是他，还是我？
我转身看向他的后背，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你不想去......”他没有转身，声音却突然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