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王姐，通融一下嘛，别扣我钱行吗……这个月少了这些钱……真的有点麻烦……”
“你是认真的在问我吗。”
“真的，王姐，就这一次，保证最后一次！”
“我要你的保证没用，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入职以来就没完成过一次指标吧。”
“这个……活太多了，真的弄不完啊……”
“你一共就负责一个食堂的财务，还是那边大学人最少的那一个，你怎么就弄不完？”
“可是王姐，这几个月新生入学，食堂的财务就我一个人确实难办，我……”
“难办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招你进来就是让你好好干活的，干不完没让你走人已经很同情新员工了，还想要奖金？”
“……那行吧，我先回去了……”看着新来的菜鸟不甘又沮丧的背影，王丽芸微微摇了摇头，还是把他这个月的基础工资后面的负数抹掉了。
“王主任，热水器刚修好了，喝水的话去接就行了。”
“哦，好的张阿姨。”王姐谢过了来通知的保洁阿姨后，拿起杯子走出了办公室。
“王姐，来接水啊。”
“嗯，这不阿姨刚告诉我热水器修好了就来泡点茶。唉，小郭，刚才我看会议室里好像在开会，怎么回事？”
“哦，咱们公司不是正处在上升期吗，招了一大批新人。老板想着拓宽下业务，就跟京城来的一个好像是姓刘的客户谈生意呢，说是这笔买卖谈成了，咱们就能稳定进入什么高速发展什么的，我也不懂，反正看意思是个挺重要的单子就是了。”
“老板真这么说的？”
“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吧！我还听说这次来的这个姓刘的好像挺有钱，想在咱们这边开个大酒店，才找咱们来的。”
“嗯……看来又得忙了。我先回去了，你忙吧。”一阵客套之后，王姐吹着杯面上浮着的茶叶准备离开。
会议室的门恰好也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了一大帮或谄媚或思考的人。
王姐见状赶忙站在走廊边，为老板和客户让开并不宽敞的通路。就在她端起茶杯正要抿一口来逃避领导的视线的时候，人群中被簇拥的一个身影让她愣住了。
而那个身影似乎也发现有人再看向自己，顺着视线看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刘先生啊，你要相信我们，这两天一定会拿出一个像样的方案，您的酒店交给我们绝对……额，刘先生，刘先生？您认识小王？”赵老板看着盯着王姐的刘先生疑惑地问道。
“小……王？”
“对啊，这是我们分管人事财务的主任，姓王。小王，小王！你过来一下。”
王姐捧着杯子慢慢的走了过来，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刘先生。
“小王，这位是京城来跟我们谈生意的刘先……”
“刘华？”“丽芸！”
几乎同时发出的两声让赵老板失去了继续说话的机会。然而身为老板，话语权永远要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道理，赵老板还是很清楚的。
“二位……认识？”
“我……”
“我们是同学。”刘华抢在丽芸前面回答了赵老板的问题。
“嗯……就是挺多年没见了。老板，我还有事，我先……”
“而为原来是旧相识啊！那感情好啊，小王，你也跟着送送刘先生他们。”明显看出二人有问题的赵老板怎么能放弃到手的资源，顺手接过丽芸的杯子递给助理，把还处在蒙圈状态的小王拉入了谈生意的大队。
一行人相互客套着走到了楼下。但其间丽芸和刘华却仿佛彼此间有默契一般没有说过话。
“小王啊，你去送一下刘先生吧，我们先上去了。”看出了二人之间的尴尬，赵老板知趣地遣散了众人，并且用坚定的眼神不断地暗示着王姐，仿佛眼前的不是人事财务的主任，而是一位极其高明的公关选手。丽芸没来得及回应，只看见自家BOSS在电梯口比的加油动作不断变窄直到消失。
“你……没带助理？”只剩下两人的局面比刚才更加的尴尬。丽芸无奈双手摩挲着胳膊问道。
“我家就在这个城市，上面让我先过来探一探情况。我倒是怎么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
“是啊，我也没想到……对了，你怎么来的，我送送你？”
“哦，我在这有车，开车来的。我看停车场就在这边，要不要带我去一下。”
“走吧，就在这边。毕竟领导给我任务了，我得好好招待你啊。”丽芸放下双臂，把手揣在兜里紧紧攥住了手机。
“就是这辆车。丽芸，你……”
“嗡~~”
“抱歉，我有个电话，先去接一下。”丽芸歉然一笑，摸出了已经攥出了汗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妈，怎么了……妈你生病了啊？……阿婆？阿婆怎么了？……好，我这就去，你等我一会。”
看着挂了电话，神色变得焦急的丽芸，刘华连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没事。”丽芸勉强笑道，“抱歉，家里出了点事，我得去趟医院，先上楼去拿个东西。一会儿你跟保安说一声让他给你放行就行。”
“没事吧，很要紧吗？”
“没事……我先走了。”丽芸歉然一笑，小跑着离开了停车场。
看着面色焦急走进来，连门都没敲的丽芸，赵总连忙问道：“小王啊，刘先生那边怎么样了？你俩……”
“老板，我家人出了点事，要去一趟医院，来着跟您请个假，有什么事您给我发微信就行，我得先走了。”
“啊，行，那你明天来找我一趟，还有些事要给你安排一下。”
“嗯……”丽芸答应之后连忙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抓起衣服提上包就跑了出去。
“怎么还没有接单的……”丽芸焦急的看着软件上司机接单中的提示，不住地踱步着。
一辆车在这时停在了她的眼前。车窗摇了下来，刘华对着丽芸喊道：“医院在哪，我带你去。”
丽芸攥紧了手机，眉头皱了几秒之后拉开了后门坐了进去。
“在二院的位置，麻烦你了。”
“嗯。”刘华没有多说，载着丽芸消失在了正站在窗户边看着楼下二人的赵老板的视野中。
“这个小王……算了，明天再问她吧。”赵老板摇了摇头，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车里沉闷的可怕，连广播都显得有些压抑。
“这个……是家里老人出事情了吗？”
“嗯……阿婆年纪大了，想着把老人接过来养老。可是……”丽芸皱了皱鼻子，翻着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
“可是刚下高铁，阿婆就开始迷糊了……还好我爸就在旁边，赶紧送二院了。大夫，大夫说……可能是心脏有问题……已经在抢救了，我……我真的……”
“先别急，既然还能送到医院就说明还有转机，我们马上就到了，你先别慌，不然叔叔阿姨他们会更不好受的。”
“我只是后悔为什么没早点去看看阿婆……为什么没早点问问她有什么事情……我有好多年没见过阿婆了，好多年没去看过她了，我不该接她来这边的，她年纪这么大，一定是坐车出的事，我……”
“没事的，都会没事的，先别自责了……前面那是二院吗，我们准备下车吧。”
“嗯……”丽芸放下了捂住口鼻的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
“到了，我先去停车，你先上去，告诉我在几楼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在那边的二楼，麻烦你了……”丽芸谢过刘华之后推开车门，用近乎跑的方式向急救的方向奔去。
“爸，爸！”丽芸焦急的声音比她本人先来到了老王的面前。
“小芸，没事了，没事了。大夫说已经脱离危险了，过一会儿就能出来了。”丽芸妈妈听到闺女的声音，赶忙跑到楼道口安慰着慌张的丽芸。
“没事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丽芸喘着气扶着白色的瓷墙缓缓地滑坐了下来。
“先起来，别坐在地上了。”丽芸妈妈把丽芸从地上搀扶起来，关心地说道，“你爸去那边办手续了，先到这边坐一下吧。”
“没事妈，我先不坐了。”丽芸毫无休息的心情，只能抱着双臂焦急地在走廊里不停地踱步。
“唉……”丽芸妈妈知道自己女儿一向的脾气，也就没有多加劝阻。
“你奶奶年纪大了，人也有些迷糊了。这次非说要来看你，我和你爸都劝不住，只能带她过来。可谁知道这一下火车，人就……唉，怪我，我早该听你的，把妈接过来住。你姥姥姥爷走得早，长辈里就剩下妈她一个人了，我真该……”
“妈……”丽芸靠在瓷砖上制止了妈妈不停地自责。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等阿婆出来再说吧。”丽芸不敢看妈妈伤心的神情，只能对着墙壁说出这些安慰双方的话。
“丽芸。”
刘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丽芸直起了身子，背对着刘华擦干了泪珠。
“小芸啊，这位是……”
“妈，这是刘华，中学的同学，今天是他送我过来的。”
“哦……小伙子，谢谢你啊，真是麻烦你了。”
“没事的阿姨，丽芸是我朋友，正好我有车就送她过来了。老人家的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没有危险了，大夫说等下就可以出来了。”
“没事就好……阿姨，您也别太担心了，大夫说没事了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嗯……”丽芸妈妈苦笑着点了点头。
沉默是唯一适合现在的气氛。办完手续的老王来了也只是和众人简单的说了几句后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默默地等待着。
门开了，阿婆被推了出来。
“家属来一下，说一下病房的位置。”
“哦哦哦，在……六楼，617病房。”
“嗯，来搭把手，把老人送进病房。”
众人连忙上前，把老人送到了静养的病房。
大夫在病房门前拦住了想要进去的丽芸。
“老人的情况现在算是稳定住了，但还需要静养。根据观察，老人现在的心脏状况非常不好，另外根据我们调取的档案信息和颅内CT的结果来看，老人很有可能有一定程度的阿尔兹海默症。老人家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养，我先去给你们登记一下信息，等会儿我回来的时候就不要有过多的人在病房里逗留了。”
丽芸顾不上应答大夫，连忙走进病房，蹲在了阿婆的床边。
“阿婆，阿婆，是我，我是小芸，我来看您了。”
阿婆闭着的双眼裂开了一道缝隙，浑浊的目光从斑驳的皱纹中缓缓透出。
“小芸……囡囡在哪儿，囡囡在哪儿……”
一口纯正的乡音从时光的尽头传来。丽芸疑惑地看向了阿婆。
“是我，阿婆，我是小芸啊阿婆！”
“囡囡，我的囡囡……”阿婆虚弱的扫视着眼前的人，不停地寻觅着她最亲的小囡囡。
“阿婆你在说什么，是在叫我吗？我是小芸啊，是您孙女啊，您看看我，看我一眼……”
“囡囡……”阿婆迷茫的目光狠狠地刺入了丽芸的心中。
因为此刻的丽芸，完全不懂阿婆在说什么。她听不懂得这些熟悉的音节究竟有什么含义。
“妈，这是小芸啊。”老王看出了女儿的不解，连忙向阿婆解释道。
“小芸……囡囡，是我的囡囡……”阿婆看向了已经有些愕然的丽芸，黯然的摇了摇头，眼皮也跟着落了下来。
“她不是囡囡，不是我的囡囡……”
丽芸求助地看向父亲，父亲同样惊讶地跟阿婆用乡音说道：“妈，这就是囡囡，现在长大了，您再看看。”
“她不是囡囡，她不是囡囡，囡囡说的话我听得懂，她说的，我不懂……”
老王沉默了下来。丽芸看见父亲不再说话，焦急地问道：“爸，阿婆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是认出我了吗？”
“你阿婆说……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用家乡话跟阿婆说说话，她一辈子没怎么出过村，听不懂普通话的。”
“家……家乡话？我……”
“怎么了小芸，快说啊，你阿婆等着你呢。”
“妈……我……我记不得家乡话怎么说了，我记不得了……”丽芸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求助地看向父母。
“这……”
丽芸父母同样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老王蹲下身，趴在老母亲的床前用乡音说道：“妈，这真的是小芸，您再仔细看看她，她真的是小囡囡啊！”
“阿婆，您看看我，是我啊，我是小芸啊，您真的不认得我了吗？”丽芸有些颤抖的问道。
“你……不是囡囡……”阿婆又一次虚弱地摇了摇头。
“阿婆，是我啊，是我啊，您再看看我，您看看我啊！”丽芸近乎喊出来一般，有些激动地抓紧了床单。
“小芸，你别激动，妈可能犯糊涂了，你先别……”
“干什么呢，别在这里喊，都出来！”登记完的医生在门控听见了房间内的声音，在门口把众人都叫了出去。
“病人现在需要的是安静，说话声音不能小一点吗？”医生有些生气的说道。
“对不起啊大夫，这孩子也是有些激动，才……”
“激动也不能在这里发泄啊，附近都是需要静养的病人，都注意一点。留下个陪护的，其他人就先别在这里了。这是信息表，一会儿填好了给护士台，记得还有……。”医生很理解现在的情况，有条不紊的给众人安排着任务。
“哎，好的大夫。”
“正好护士也来了，我们先进去布置一下病床吧。”医生招呼着推着车过来的护士们走进了病房。
丽芸妈妈拦住了还想进去的丽芸，安慰道：“小芸啊，我和你爸在这里就行了，你奶奶也是犯糊涂了，才没认出你，你别太着急了。这样，你先和小……刘下去吧，现在也不需要太多人，别耽误了你们的工作。”
“可是妈，阿婆她……”
“丽芸，听阿姨的吧，现在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先下去看看能不能帮老人买点用的东西吧。”一直沉默不语的刘华出声安慰道。
丽芸眉头紧蹙着看了看病房，又看了看眼前的母亲，轻叹了口气：“那我先下去了，妈你有事给我说，我……明天再来看阿婆。”
“嗯，去吧，路上小心点。”
“嗯……”丽芸双手捏着包，慢慢地转身离去，眼睛不时地回头看着617病房的方向。
刘华跟丽芸妈妈道了别后也跟了上去。
“丽芸，丽芸，你别太着急了，老人年纪大了，我们可以之后再……”
“今天谢谢你送我过来。”丽芸猛然顿住，侧过头对着刘华说道。
“我们现在也帮不上忙，要不先送……”
“我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丽芸打断了刘华的话，把包挎在肩上快步离开了医院。
刘华站在原地，看着离开的丽芸，默默地打开手机，转身走向了停车场。
深夜，丽芸抱着膝盖坐在出租屋小阳台的坐垫上，看着眼前一大包护理用品，久久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