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之后。
顾云影踟蹰不前，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因为她抬起头，就看到了刻有“古牧苏”几个字的巨大城门。
视线穿过人群来来往往的偌大城门口，她看到了里面热闹非凡的街道景象，以及在主街尽头的山上，一座屹立不知多少年的白色庙宇。
那座纯白的寺庙与山巅上的皑皑白雪近乎混为一体，正是传说中的魔修圣地之一，罗刹庙。
顾云影站在城门口，死活都不敢进去。
完了完了，她一个正派天宗的首席弟子，今天就要入虎穴了吗？
别介啊，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呢！
空闻在旁边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催促道：“傻站着做什么呢，赶紧进去啊。”
“不是，我……我真的要去罗刹庙吗？”顾云影欲哭无泪。
她原本只是因为无法脱身，所以假扮金萱萱而已。
明明她都已经想好了的，让金萱萱带着金家的人过来救自己肯定是来不及的，所以她就想着，还不如趁着在路上的时候，悄悄溜走算了。
结果，因为经历过金萱萱逃离的事情，空闻和空名都对自己严加看守。
又因为金飞浪一事，空闻他们想要早点回到罗刹庙汇报情况，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这就造成了，本来该是大半个月的路程，被他们压缩到了七天。
这尼玛是赶着去投胎吗！
顾云影站在古牧苏的城门口，在心里骂骂咧咧。
空名看出了顾云影的害怕不前，他尽量安抚地说道：“由贫僧先带着金施主去山脚下的驿站等候吧，师兄要先一步回到庙中报备，才能带外人进入罗刹庙。”
先去驿站？
顾云影立刻同意地点了点头：“行，我们先去驿站吧！对了，驿站有什么好吃的吗？”
因为赶路的关系，顾云影已经七天没有吃东西了。
虽然她现在的修为，不吃不喝也没什么问题，可就是有些不得劲，还是吃东西才舒坦。
空闻见她的态度一下子就热情了起来，斜睨道：“人肉宴，你要不要吃啊？”
顾云影撇嘴，问道：“你们罗刹庙的驿站，还能吃肉？”
“寺庙的僧人不沾荤，这荤主要指的味道较大的葱姜蒜，而腥才指的是肉，根据寺庙中教派和道义的不同，有些僧人不沾一点荤腥，而有些僧人却是可以吃肉喝酒的。”空名详细地解释了一番和尚吃不吃肉的问题。
顾云影了然地点头，这就是道教是一样的，有些道士可以结婚，有些道士必须清心寡欲。
空闻拍了下她幕离上的帽檐，闷声道：“先走了。”
这话听着有些不太乐意，仿佛空闻也不是很想回到罗刹庙。
空闻率先一步进入古牧苏城，因为古牧苏城从属于罗刹庙，城中禁空，哪怕是罗刹庙的僧人也不准飞行，只能徒步穿越城池，再一步一脚印地爬上罗刹庙，美其名曰虔诚。
这也是空闻不怎么想回到罗刹庙的原因之一。
空闻的脚步不算快，但是古牧苏城中来往的人实在太多，几次眨眼的工夫，空闻的身影就被淹没在人海之中。
“金施主，请随贫僧来。”
空名带领着顾云影进入城中，却是走向了和空闻完全不同的方向和街道。
他们没有直接走主街道，而是进入城门之后就拐入第一个路口，进入了一条两旁栽满树木的小路。
空名侧首，看了看长相茂盛的树木，欣慰道：“今年的梅花长势很好，等到冬日的时候，应该又会是一片的红梅。”
顾云影这才恍然，原来旁边住得是梅花树。
她仔细地看了看道路两侧，拥挤的房屋住满了各种的居民。
憋了半晌，她还是忍不住吐槽：“把梅花树种在自己的家门口，不是代表着倒霉到家了吗？”
空名微微一愣，继而笑道：“原来中原还有这种说法，倒是挺有意思的。”
“梅花是罗刹庙的圣花，只有古牧苏城的居民才能在自己的家门口栽种梅树，这是他们引以为豪的事情。”
“并且，在罗刹山的山上，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梅花林，在冬至朝圣的信徒，会一步一叩首地经过那片梅花林……只是，有不少身体虚弱的信徒倒在梅花林里，一觉不醒。”
空名抬眸，看向了远处的那座罗刹山，笑着说道：“因此，也有人曾说过，那里的梅花之所以比寻常梅花还要红艳，是因为每一年倒地不起的信徒鲜血，染红了那些经年不衰的梅花。”
说这话的时候，空名脸上的笑意不变，只是眼神略微有些失焦。
仿佛想起了幼年之时，他被自己的父母强迫着朝圣，一步一磕头地穿过那片梅花林，再后来……
罢了，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
空名微微地吐出一口浊气，重新对顾云影介绍着古牧苏城中的各种风俗人情，一路走来，却也不嫌枯燥。
顾云影发现空名在进入古牧苏城之后，话语明显变多了不少。
她接近配合着空名的谈话，更加了解古牧苏城。
直到，空气中飘来一阵阵胭脂水粉的香气，让顾云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她捂住鼻子，感到疑惑。
不应该啊，她可是灵海境巅峰，没道理会突然打喷嚏，难道前面有什么危险吗？
顾云影跟着空名的脚步，拐了个弯，从侧城门走出了古牧苏城，继而走上了一条宽敞的山路。
她仰着头，看向这座极负盛名的罗刹山。
罗刹山位于西域和域外之境的边界处，同时也是阻拦域外之境的屏障之一。
山脚下长着各种植被，但因为土壤的贫瘠而长得稀稀拉拉，除了山路上连同的梅花林还算繁茂之外，其余地方可谓是萧条荒芜，越往上，植被越稀少，直至到了山顶之上，只有万年不化的皑皑白雪，以及一座白色的寺庙。
顾云影想要跟着自己眼前的山路走上去，却被空名制止了。
“金施主，这是僧人们才能走的路，我们要走的是另一条路。”
顾云影皱眉，不是很理解一个破烂寺庙的和尚，为啥要这么矫情，还要规定僧人走哪条路，普通人走哪条路。
难道这些路还有不同的规格吗？
空名察觉到了顾云影的不渝，也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带着顾云影绕路走向一条山路大道。
走着走着，顾云影就发现了一个倒在路边的老者。
这老者衣衫褴褛，浑身灰尘，仿佛已经有很久没有梳洗了，只能躺在地上，痛苦难受地呻吟着。
顾云影想要过去看看，但是空名拉住了她，郑重道：“金施主，这是来朝圣的信徒，您千万莫要坏了他的虔诚修行。”
“人都要死了，还在乎什么虔诚修行？”顾云影不解，甚至是有些愤怒地说道。
空名却像是司空见惯一般，无动于衷，用近乎淡漠的口吻说道：“金施主，您不是西域的人，所以不会明白。”
“这些信徒前来朝圣，只有表现出他们的虔诚，才能得到他们想要的。”
顾云影想了想，还是走到那名老人的面前，蹲下身子，想要将他搀扶起来。
但是那名老人像是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往后面躲开，着急道：“别、别打扰我的修行！我还可以走下去，我只是休息……咳咳，休息一下——咳咳咳！”
话还没有说完，那名老人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一直不停。
那咳个不停的样子，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被拒绝了好意，顾云影马上收回了自己的手，既然别人不想要，她也就懒得帮忙了。
只是她的心情更差了几分，嘟囔道：“真有这么虔诚？连命也不要了。”
空名对于这话不置可否，只是继续引领着顾云影往前走：“金施主，请跟着贫僧继续走下去吧，等抵达驿站，你就能理解了。”
顾云影再次跟在空名的身后，在前往的路上，她陆陆续续地看到了其他倒在路边的人。
有奄奄一息的老人，有身体虚弱的女人，也有饿得哇哇大哭的小孩……
越是往前走去，倒在路边的人也越来越多。
空名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有任何的恻隐之情，只是感慨一句：“看来，西域的冬天快要到了。”
“什么？”顾云影不懂空名是怎么将冬天和朝圣者联系在一起的。
“西域的冬季快要来临之前，朝圣的信徒数量最多，当然，倒在路边的信徒，也是最多的。”
空名一边简单地解释着，一边越过这些倒在路边的未寒尸骨。
顾云影走在他的身后，清楚地看见他的袈裟扬起一片衣角，从一众痛苦的信徒中拂过。
信徒们想要伸手去抓袈裟的衣角。
有枯槁如柴的老人手掌，有布满厚茧的男人大手，有柔软纤细的女人手指，还有稚嫩无力的小孩手臂……
任由他们拼命地朝着这件袈裟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着。
顾云影沉默着，看着那件从人群的悲恸声中不染红尘的袈裟，以及空名未曾因为人间疾苦而停滞分毫的脚步，心中涌起一股别样的情绪。
或许，这才是世间芸芸不断乞求的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