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沉默不语，一条线在他的脑海当中越来越清晰。
小道童叹了口气，说出了最终结果：“没错，我能想到这些，你父亲当然也能想到这些。他除去了我所有有关于你身世的记忆，却独独留下了这一点，显然是极不合理的，除非另有目的。你父亲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所以，他其实留给了你一个选择。”
小道童顿了顿，接着说道：“一个选择是通过我联络上天池圣宗，直接表明你的身份，让天池圣人将你带回中土神州楚家。那个时候，你的背后站着不止一位圣人，而且有着一个楚家和一个天池圣宗。你作为楚家少主，哪怕是在中土神州，也是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不仅如此，你父亲当年留下的无数财富，都将会属于你，你的地位必然是尊贵无比。不久前你甚至还在准备为三生道门陪葬，但那个时候，如果你真的有意向的话，三生道门轻而易举就可以取代太清神阁，成为云州最强大的宗门。”
楚言静静地听完了小道童的讲述，然后淡淡问道：“那个时候，我的身份比之张自浊如何？”
小道童愣了愣，然后说道：“你还是低估了你父亲的影响力，还有你楚家的影响力。他的背后是张家，而你的背后，是楚家、天池圣宗、还有无数曾经忠于你父亲的势力。你的身份，绝对会超过张自浊。”
小道童看楚言没有说话，于是接着说道：“而另一个选择，就是……”
“就是你离开我，我继续待在三生道门，从此一个人修行，对吗？”楚言轻声说道。
小道童没有任何犹豫，点了点头。
楚言仿佛在说给小道童，又仿佛是在喃喃自语道：“不论是谁，好像都应该选择第一条路吧？只需要点点头，就可以拥有万万人、亿万人修行一生都无法获得的地位。我的师父，闻天语，道门数百年一遇的绝代天骄，数十年过去也不过道台境。而我如果选了第一个，一声令下就会有无数道台境为我所用。不仅如此，我还坐拥无数财富，坐拥至高无上的地位，可是，然后呢？”
“可是，然后呢？”楚言淡淡说道：“然后我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在那样的资源下，莫说是我，就算是一头猪也能堆到道台境，运气好点说不定能够让我成为亚圣甚至圣人，然后呢？慕青，你现在告诉我，如果我成为那样普通的圣人，能够为我父亲报仇吗？”
小道童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你父亲当初的敌人，任何一位站出来，弹指间就可以诛杀太清圣人此类。”
楚言接着问道：“慕青，我再问你，我的爷爷现在还活着吗？”
小道童明白了楚言的意思，回答道：“你的爷爷不过凡人，早已化作一抔黄土。你父亲曾经的一切，全是靠他自己亲手得来的。我没记错的话，你父亲凝神境与我结缘，到他失踪的这些年里，最起码十次肉身毁灭、神魂接近消散，上百次奄奄一息，死里逃生不计其数。”
楚言看着范围越来越小的白色雾气，轻声说道：“所以啊，想成为父亲那样、甚至超越父亲的人，不应该是我的愿望吗？父亲与其说是留给了我一个选择，不如说是留给了我一条退路。当我选择了那条退路，当我选择了那条退路，我看似得到了很多，其实失去的更多。慕青，最早面对梁潮生的时候，我没有退，面对狼主的时候，我也没有退，现如今面对五剑楼和万兽宗，我也没有退。我这种人，从小生活在市井当中，但是也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一退，就是一辈子。”
此时，白色雾气已经蔓延到了三生山主峰之下，最多再需片刻，三生道门就不复存在了。画中女子皱了皱眉眉头，心道难道自己猜错了吗？
最终，楚言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慕青，你走吧。父亲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可以没有你的帮助修行下去，但是我不能没有三生道门。”
小道童的嘴角露出微笑，眼神中满是欣慰，“你的选择没有让我失望，现在，我觉得你担得起这个称呼了。”
小道童嘴唇微张，轻声吐出两个字：“主人。”
两年来，小道童第一次称呼楚言为主人。
接着，小道童轻轻挥手，无数讯息涌入了楚言的脑海当中。然后他又闭上眼睛，血色光芒在他身上涌动，然后化作了一个小一号的血色道袍小人。做完这些之后，小道童解释道：“我已经将有关阵法的一些领悟，全部打入你的脑海当中了，以后你可以慢慢参悟。此外，这个小点的我可以维持一天左右，他与我心神相通，我可以通过他和你对话。等我现身之后，我会想方设法再多了解一些消息，然后通过我的这个分身告知与你。最起码，也要给你指出一条路来。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走了。这一走，不知道何时再相见了。”
楚言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道：“慕青，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小道童笑了笑，摆了摆手说道：“真要谢我就快点努力修行，我很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
白色雾气已经接近主峰之上了，画中女子此时已经有些犹豫，到底还要不要继续下去。
就在画中女子准备感觉自己猜测错误、准备撤去雾气的时候，天空之上，突然浮现出无数金光，刺破云层。
紧接着，整片南域上空都浮现出了金色纹路，意味莫名，直指大道。一个又一个面容模糊的金色身影出现在天空之中，仿佛神明一般。无数人感觉自己耳畔有人在窃窃私语，但是却始终让人听不真切。
画中女子神色有些激动，挥手撤去白色雾气，注视着下方三生道门的每一个人。不仅是她，张自浊和他身旁的老者同样难掩激动之情。
片刻之后，天空之上，金光逐渐转为血红色，仿佛尸山血海一般。不仅如此，空气当中开始弥漫起一股煞气，众人仿佛看到面前有人从血海当中站了起来，安生冷酷无情。所幸这股煞气只是在三生山附近浮现，否则若是让人接触到一点，瞬间就会神志不清，陷入疯狂。
画中女子眉头微皱，她知道慕青已经决意现身，他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干扰自己，不让自己找到他从何而来。画中女子有些后悔，倘若自己真身前来，必然可以排除这些干扰。无奈她只是一缕分神，所发挥出的能力也极为有限。
此刻，三生山下一处早已没有一个人的酒馆当中，有个面容朴实的中年汉子坐在那里，一边哼着市井中寻常可见的小曲儿，一边望向三生道门的方向。没有人知道他何时来到此处，甚至没有人注意到他。但是不论是之前画中女子的白色雾气，还是现如今弥漫在空气当中的煞气，都没有触碰到他丝毫。
他此前一直是一股悠闲的模样，直到此刻才坐的直了点，脸上的轻松也略微收敛了几分。他一直在等待着三生道门上的某个人做出选择，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会告诉中年汉子那个人到底做出了什么选择。
此时，三生山上，无数血色光芒逐渐汇聚，一个人影渐渐形成，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句仿佛从尸山血海中传出的话语：“千载生灵灭，万里江山哭。”
“何人将本座唤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