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瑄许是一早得了消息,他们入殿时,百官齐整,尚未散朝。
走进大殿那一瞬,群臣目光汇聚,有嗤之以鼻的、有不屑一顾的、有另眼相看的、有目中无人的……虽然这些不过是他们再见夏侯夜寒,这个当年在溟国以质子身份生活过数年的少年时的各异表情。
可当年那一幕还是轰然拥入脑海:她镣铐附身,红衣跪地,溟皇居高临下逼视着她,降罪柳府。
时也有百官齐整,他们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就算是与柳家关系最为要好的尚书大人们,亦无人敢出列说一句请求的话。有甚者更是落井下石,把原本仁慈善事说成别有用心,另有所图,意在致柳家无翻身之地。
只是时隔三年,那九层玉阶之上刺目金座之上的人再不是那个狠辣城府的精明老头,而变成了她曾最为熟悉的人。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心口狠狠一抽,倒吸一口气之间,夏侯夜寒伸手过来,握住了她攥紧的双手,急切的问:“脸色这么差,可还撑得住?”
来的这一路上他已问过多次,本要回去,只是她执意不肯这才作罢。只是她也没想到,这乾天大殿会让她这般难受。
缓缓舒出一口气,“不用管我,我没事。”往前走时只听得四周唏嘘声起,不远处更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射来,晃的她不由自主的去挣脱被夏侯夜寒握着的手:“你放开我吧,我自己能走。”虽然艰难,可这天路迟早要走,今日既然来了,何不走完呢?
“当真没事吗?”
夏侯夜寒没有松手,只是依旧关切的再问,模样焦急迫切,有些慌张。只是他慌个什么劲?
“当真没事。”才怪,这里是她命运悲剧的起点,重回故地,岂能没事?只是不想让他分心,如此而已。
其实先前在进了宫门后,她本想自己一个人走,可这人非拉着她来大殿,说是亮个身份后,她行走宫中会方便许多。
她想了想也是,这里不比皖国,宫中人人都认识她。这里的地形她虽熟悉,可这里的人却并不熟悉‘她。想要随意出入宫廷院落,自然困难。何况此刻她还是男子装扮,后宫一般不让陌生男子入内的。
故随了他来,一来见见昔日这群大臣,二来也可以看看凌瑄,那个如今高高在上的人,是否还是当初假想的模样。
“不行,你脸色实在太难看了。我让凌瑄给你找个御医瞧瞧?”他突然停下,伸手扳过她身子垂头细看,那紧张的模样,不像骗人的。
心中温暖又烦乱,他的举动实在让她惊愣,这可是在溟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突然生出这样的举动,关心贴身侍卫,着实不妥,遂推着他往前走:“真的没事,你快走吧,能不能注意一下身份啊你……”
“你身子重要还是我身份重要啊?”
“额……”这句话,她无力反驳,在皖国,她已经习惯这样了。只是在这里,在凌瑄眼前……因为距离九层玉阶太远,她看不清此刻凌瑄是什么表情,也许很生气,也许愤怒,也许……“放心吧,一时半会死不了。快走快走。”
“你要是死了,信不信我立马把溟国给端了?”他顺着她的意摆正了姿态继续往前走,却死死抓住了她的手。
“你干什么,放开我。”用力挣,他死活不放,她只能小声提醒他:“这里是溟国乾天殿,不是你的凝云宫。”
“那又怎样,不放就是不放。”
“夏侯夜寒。”
许是见她快要生气,他遂开始解释:“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的悲剧开始于这里,故而此地怨念和执念最强。魔塬石一旦被激发失控,你会承受不住它的力量出状况。你也不想当着凌瑄的面失控吧!所以,这是最好的办法。”
半信半疑的熄了火,瞪他一眼,也许他让她过来,本就是故意。可是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说的的确没错,原本心口越来越剧烈的抽疼,在他拉住她的那一瞬确实缓和了不少。
想来,他必定是在用内力护她心脉。只是如此一来……也罢,反正她易了容,那人未必就会看出来她是谁。
遂抬头去看九层玉阶之上坐的人,奇怪,他们进殿的时候他明明坐着,什么时候站起来了?
“夏侯兄,不对,应该称呼你为皖皇,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一袭玄黑龙袍加身,更衬托出凌瑄的威仪高贵,本是触目的白发倒也给年少的他增添了几分沉稳,他摔先开了口,语气轻缓有力。
“不请自来,让慕容兄见笑了。”
“皖皇说的哪里话!”
也许是夏侯夜寒拉着她的动作太过明显,又或者是群臣议论之下焦点所聚,亦或者他本就好奇……所以,抬眼望过去的时候,并没有与那人对视,而是看到他乌云密布的双眸一直紧盯着夏侯夜寒紧握的她的手上。
突然,心里闷闷的,潜意识的挣了两下,没有挣脱,夏侯夜寒笑着偏头,声音小到只有她可以听到:“你越动,他就会越怀疑你。”
安分下来,忍着不再乱动。
半响后,遂听到凌瑄醇烈的声音轻巧的问:“夏侯兄,这位是?”
心尖一颤,斜一眼夏侯夜寒,她穿着打扮是以侍卫身份,可现在他又拉着她的手不放,外人看上去难免猜疑,也不知道他要如何化解。
“奥,你说这位呀……”
群臣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准备听出个什么特别的身份,就连之前在红缨楼里差点杀掉的大理寺卿也偏着头等夏侯夜寒的话。
其实她也好奇,他要怎么回答。
“她是……”他顿住,笑看着凌瑄,然后又偏过头来,宠溺的将她望着,温柔的笑让她心底一颤,他出口道:“孤的王后。”
闻言,她僵愣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怎么可以这样说?
转眼去看凌瑄,只见他与自己一样满脸震惊,俊逸的容颜上僵硬的表情牵强的动了动,犀利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
心里一阵阵烦闷,脸上又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用劲想摆脱夏侯夜寒的控制,可任凭她再怎么用力也无济于事,他的力气大的惊人。
这时有大臣附言:“皖皇真玩笑,这明明是位小公子,怎么会是你的王后,难不成皖皇又龙阳之好?这王后都是……”
“就是……莫非皖皇,不对应该是当质子的时候被人弄过,这才养成了不良癖好……”
“我觉得有可能……毕竟皖皇生的这般魅惑人心,这身段……”
群臣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碎嘴起来,她听着都挺不舒服的,这些人,多半是瞧不起夏侯夜寒的,还有一部分则恨了他,故而言辞犀利,杀人无形。
转头去看夏侯夜寒,他好似从不曾听到他们半分舌根,只是转过头来对着她邪邪一笑:“这个简单。”话毕,松开了抓住她的手。
她得脱,正要回瞪凶他时,只见他松开的那只手抬起落在她头顶,他垂头对着她又是邪邪一笑。
心下暗叫不好,抬手刚想阻止,他已将她头顶的玉钗拿掉。长发倾泻于耳后,发丝舞动,挡去眼角愤怒的火焰。
群臣唏嘘之间,凌瑄从九层玉阶上慌乱的上前的两步,停下,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咽了下去,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她,目不转睛,那哀伤至极的眼神似在问她:夏侯夜寒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小汐。
她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他,更不知道该以哪种方式。
昨晚她们还在亭中相拥,今日再见,她就莫名其妙的成了别人的王后,他该是有多疑惑震惊啊,应该不亚于知道付箐有喜这件事吧!
只是纵然王后身份是假,就算付箐有孕之事已彻底断了她最后升起的那丝丝希望,可她还是不想他误会什么。
转头,狠狠地看着罪魁祸首夏侯夜寒,她气得浑身发抖,可他竟还用他那副欠揍的宠溺表情看着她,一点愧疚都没有。
“夏侯夜寒,你太过分了!”
冲出大殿之前,群臣侧目,议论纷纷。却唯独夏侯夜寒一人笑意盈盈,看着凌瑄,问:“孤的这个王后,是不是很有意思?”
至于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她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夏侯夜寒她多少还是了解的,他之所以那样做,无非是想刺激一下凌瑄。而刺激的目的无非是帮她出气,三年前的事,他都知道……但是,她不喜欢他用这样的方式。
因为生气,她一路全是用跑的,这时停下,才发现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后花园。忍不住自嘲一番,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来这里看看吗?
从拱门进去,里边是个百花园,这个时节,许多花都开的极好,精致诱人,如勾漏丹砂里,僬侥火焰旗。彤云剩根蒂,绛帻欠缨緌。况有晴风度,仍兼宿露垂。疑香熏罨画,似泪著胭脂的芍药;一尖己剥胭脂笔,四破犹包翡翠茸的月季;紫藤萦葛藟,绿刺罥蔷薇;池上芙蕖尘不染,芳菲醉迷凡人眼。
穿过花园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有假山挡在眼前。幼时的回忆蜂拥而至,长长舒一口气,从当年踩过的地方爬上假山顶上。在那里,可以看到皇家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