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平的意识处在一种混沌之中。
在这个混沌的世界里,陈子平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辨别不出东南西北以及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变成了游魂。但冥冥之中的那个声音却始终不离不弃地在他的耳边萦绕:“子平,子平——”
陈子平依稀分辨得出那是宗兰的声音,急切、焦虑、悠长,有点像梵音,总之距离心灵很近。虽然听不清具体的词句,但那是一种不肯放行的呼唤,就像跋涉在黑夜里远处的一星灯火,攀登险峰的那根生命索,抑或是阴云压顶时偶露出的一丝天光。无论你的心与脚步如何疲惫,也不让你放弃那一线希望而任由生命瘫软与沦亡。
正是在这个声音的呼唤之下,陈子平极其沉重而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兄弟,兄弟……”
陈子平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耳熟但不确定。
随着混沌在渐渐清晰的意识中回退,陈子平的视网膜上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
“兄弟,兄弟,你可醒了,老天爷保佑啊!”
林寿堂!
陈子平的视网膜把那个模糊而重叠的影像定格为一个实体。他认出了正在俯身盯着自己的那张带着硝烟和伤痕的面孔是团长林寿堂。
陈子平咧了咧嘴唇想要说什么,被林寿堂拦住。
“兄弟,别说话,啥也别说,好好歇着,就好好歇着!”林寿堂的脸上荡漾着喜悦,眼睛里流出了激动的泪水。
陈子平想活动一下,但身体僵硬麻痛,肢体没有意识。他转动了一下生涩的眼球,吊瓶、军用帐篷那耸起的尖顶和一片细密的蛛网依次映入眼帘。他的意识越来越清醒,渐渐想起了一些事:鬼子的偷袭、那个被他用砍刀砍掉的在地上翻滚的鬼子的头颅、自己奋不顾身去遮挡鬼子射向林寿堂的子弹……
“兄弟,我的傻兄弟呀,”林寿堂握着陈子平的一只手,感慨地说,“你救我干啥?你不该救我,就该让我死在鬼子的枪下,省得当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亡国奴……”
林寿堂喃喃地叙说着,眼睛里又流出了泪水。
“团长……”陈子平声音极度微弱地叫了一声。
林寿堂马上制止道:“不用说了,兄弟。既然小鬼子没要了咱哥儿俩的命,那就是老天爷留着咱们好要小鬼子的命,这是天意。你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咱还去杀鬼子。我决定把我的生日改为民国二十一年二月五日,那天是哈尔滨陷落的日子,也是你救我的日子。我还要告诉你,从那天起,我们俩就是亲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兄弟,你听着了吗?”
陈子平想说话但蹇涩的舌头让他发音困难,他想点头但脖子僵硬,他想用微笑表示,可只咧了一下嘴,周身巨大的疼痛倒使他皱起了眉头。
“兄弟,兄弟……”
陈子平没有再做出任何表示,因为他又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