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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灰黑

度过那个生死边缘的深夜,灰黑三个酷似父亲德牧的孩子,开始一天天长大了。灰黑安详地做着喜悦的母亲,她仔细打量宝宝们:他们的耳朵虽没有完全展开,但可以看得出未来的尖耸,像父亲;毛色灰黄、灰黑,像父亲也像母亲,特别是那只最小的弟弟,毛有些卷曲,是遗传了灰黑从自己母亲西施犬那里继承来的特点。灰黑想,除了将自己的肚子填满,每天有充足的奶汁供给孩子们的小肚皮,她应该不用再操心什么了。

但是灰黑忽然开始担心起来。她担心的源头,在于胖厨娘突然造访的小儿子身上。

这还得从这个院子开始说起。这个院子诞生后,最精确的人员统计表都在灰黑的记忆里。最初是一家卫生巾公司,有四十个工人、一个门卫、一个厨娘,老板是灰黑最早的主人的丈夫。据说他们都是从台湾过来的。灰黑是女主人来到这个城市后抱养的。那时候她叫尼亚,一个外国名字。从灰黑懂事起,女主人就带她居住在一套豪华的别墅里,隔几天开车带她来这个公司,和男主人说说话,或者一起出去吃点什么。那时灰黑对于尘世的所有认知,便是她胖胖的女主人。后来女主人将她丢在这所院子,不再带她去别墅,也很少来看她。再后来男主人和女主人离了婚,又和一个年轻女人结了婚,女主人便将他们赶出这院子。打那开始,一切像变魔术一般,所有人与卫生巾公司一起消失了,连门卫也毫无踪影。这个院子,从没日没夜的轰鸣声中死灰般沉寂下去,空荡荡地除了一些无法变成钱的垃圾,就剩下灰黑。灰黑守在大门口主人给她留下的一张精致的小卧床上,极度思念着主人,没日没夜地痛哭悲鸣。第二任主人是门卫。来了五个人,墙头换了个牌子:长兴化工有限公司。说是做化工产品,其实是做酒,假酒。没一年,老板被警车带走,另外四个人作鸟兽散。其中包括经常给她吃喝、带她出门遛弯、和她说说自己的快乐和痛苦的门卫。再后来又来了两任老板,都是做木材的,带来二三十个工人。第一个做亏了第二个接着做,都做到走投无路,被政府银行清算了事。而自从那个门卫主人消失后,灰黑其实就没有主人了。无论谁来,都是陌生人,来来回回,视灰黑如空气。直到线缆公司开业,小新来了。但对于这个腿脚不便的女孩,与其说是灰黑的主人,不如说是灰黑的孩子。她像灰黑第一任主人养在阳台上的一株米兰,被谁遗弃在了荒野。这孩子从没有让灰黑有寻回主人的感觉,却像灰黑忽然多了一个孩子,毫无由来地为她生出许多恼人的担忧与挂念。

看上去,无论是纵向或横向,这个院子、小新与灰黑的孩子们,都似乎和灰黑所担心的那个源头无关。那个人只是来和厨娘要钱,吵得沸反盈天。厨娘将鞋子脱下来,咬牙切齿地追着儿子打,又气喘如牛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说不知道哪辈子作孽,生出这么一个抢劫犯,一个月工资还没焐热,全都喂了狗。厨娘是新厨娘,工作不到三个月。厨娘吃住在单位,和外人不甚往来,除了常到德恩的传达室坐坐,跟比她大十岁的德恩讲几个荤段子,再就是在工人吃饭的时候,让几个年纪稍长的男子任意捏捏胸脯、摸摸大腿。据她和德恩交谈,她现在独身,没有丈夫,大儿子一家在外地打工,一个小儿子,十七八岁,不上学不工作,在社会上混。然而,就是这个小儿子,当灰黑第一次看到厨娘的小儿子,她的目光与之陡然相撞的一瞬间,灰黑心头猛然一颤。这是一双多么邪戾的目光?短暂的相撞,灰黑瞬间看到了各种色调在这双眼睛里交替污染的结果,犹如无数种病毒交叉感染形成的伤口。灰黑惊心动魄,她相信自己的感觉,一个大半辈子在荣枯交错沧海桑田般世事里沉浮的生命,她除了具备生活哲学的思维,还具备了常人无法比拟的嗅觉。是的,那个胖厨娘的小儿子,令灰黑嗅到了一种非常危险的信号。

其实爱情对于灰黑来说,只是一次短短的激情。灰黑已经厌倦所谓的爱情,爱情像一泡尿那样,容易蒸发,还会留下很难闻的骚臭味。然而今年偶然接近荒野的日子,正是油菜飘香的时候。灰黑遇见那只体魄健硕的德牧,无法避免地产生了一场短暂而有效的爱情。灰黑现在有些后悔,特别是厨娘的儿子第二次、第三次来之后。她并不厌烦做母亲,只是这个世界令人泄气,冷漠、变故、险恶,想一想她从前的孩子们的结局吧,不是病死,就是无故消失,即使平安长大,最终也不免被人带走,生死未卜。

令灰黑不安的,还有小新。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小新不像从前那样准点在五点半左右从三十六路车下来了。有时候早一班,有时候很晚很晚。连德恩老头都发觉了,问小新:“闺女,你今天下午这么早放学?”或跟厨娘说:“奇怪,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迟还没回来?”厨娘没心没肺,嗑瓜子,或者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只说一句:“谁晓得啊!”只有灰黑实实在在地忧心忡忡。她闻到小新的身上有一股陌生的气味。她无法消弭这种担忧与不安。她无法说话,能说话也指望不了谁。小新的爸爸洪福看上去萎靡不振,那一次喝酒生病,耽搁了几天活儿,老板生气发狠,说要开了他。这个线缆公司,工人不足二十,进材料、生产、销售、搬运,都是同一批人,一个萝卜几个坑,少了谁就耽搁几摊事。洪福这么不负责任,老板气得就好似洪福吃了他多年空饷一样,对这个新来不久的工人一肚子意见。所以,一点别指望洪福这样的爸爸,连自己也搞不定的洪福,怎能有闲心对个子高高的漂亮女儿的变化产生警惕与防范之心?

小新

南街紧靠着西街。小新来南街,丝毫没想起西街北侧的名苑。她在Only专卖店前逗留了很大一会儿,看进进出出的少男少女买衣服,逛来逛去,又跑到蘑菇房买了一支一块钱的花脸雪糕,吃完了,也没有看到贝克汉姆。是贝克汉姆约她,说今天带她到南街刚开不久的最豪华的快餐店吃德克斯莱仕汉堡,让小新在Only专卖店前等他。德克斯,连森德堡这样的小快餐店,小新都不记得它们的味道了。前两年妈妈还偶尔带她去肯德基,现在基本都不去了。是她不肯再和妈妈去,因为小新觉得妈妈越来越遥远了。现在妈妈在她的面前,比不上她读课本里“妈妈”这个词时那样温暖、亲切,仿佛书里的妈妈和真正的妈妈是两个人了。而且,她和妈妈之间有点生了,因为那一次,妈妈来看她的时候,她忽然仰起脸问妈妈,是不是嫌弃她是个瘸子?妈妈摇头,抱着她擦泪。她又问妈妈,那妈妈为什么去做小三,是不是因为爸爸没钱?妈妈当时的脸一下子通红,给了她一巴掌。虽然后来妈妈给她道歉了好多次,但这件事,还是让她和妈妈之间生分了。其实她很舍不得妈妈,她想,同桌追着她喊妈妈是小三,她还那么羞愤,恨不能躲起来,假如有人当着妈妈面喊妈妈小三,那她多么痛苦啊!从那以后,小新不再和妈妈去吃肯德基什么的了,妈妈的钱都是那个男人给的,她很喜欢吃肯德基,但不想吃用那个人的钱买来的肯德基。而且,肯德基里许多孩子,都是爸爸妈妈一起带着,他们向父母撒娇,快活的样子让她感到极度自卑。她根本不怪妈妈,她只是在等。爸爸说了,都是因为他没钱,妈妈才会离开他们。如果爸爸有钱了,妈妈就会回来,还会带小新去做腿部矫正手术,然后,她就可以像那些快乐的孩子一样了。

然而,现在贝克汉姆说带小新吃德克斯。德克斯啊!多少同学揣着肯德基汉堡鸡腿,必胜客薯条基围虾,就是没有德克斯。天知道,小新听到这三个字有多么馋。那些土豪同学们带着香死人的好吃东西来到教室里,就是想刺痛如小新这样的“二等公民”。是的,在班里,大家都极其自然自觉地将自己放进适合的等级里,富家子弟、优等生是一等,穷鬼、差生属于二等。以前,小新属于中间部分,她是穷鬼家的优等生;后来,当她注意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成为“二等公民”很久了。“爸爸会有钱的!”小新常常在心里对自己说。等那个时候,妈妈回来了,她的腿也可以去做矫正手术了,她便会又回到“一等公民”了。而且,认识贝克汉姆后,小新更加觉得,这也没什么了不起。贝克汉姆这么酷的男生也不在乎什么一等二等,他已经买过几次肯德基给她,当然,有时候,可能是贝克汉姆吃剩下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现在请小新吃德克斯呢!小新很激动,她下午第二节课下课后,就和老师请假,说肚子疼,跑了出来。

但现在都快到放学的时间了,贝克汉姆还没来。

小新有些失望。时间还早,她不想这么早回爸爸的单位,当然更不想独自回家。认识贝克汉姆后,小新跟爸爸说,她现在放学,偶尔可以自己单独先回家,这样也省却爸爸一点麻烦。爸爸很愿意,直夸小新长大了懂事了,不像小时候那样黏人,怎么也不肯一个人待在家里。然而谁说小新敢一个人待在家里?如果贝克汉姆不约她,那她一定要去爸爸那里的,和灰黑一起待在德恩的传达室。

一出学校,小新喜欢将马尾辫乱糟糟地盘成一个高高的发髻,像妈妈那样。她还喜欢双手插进兜里,屁股一扭一扭,学着酷妹的样子走路。贝克汉姆说,不需要花钱去做腿部矫正手术,有种走法就可以矫正体型,使她的瘸腿看不出来。这让小新好高兴啊!她追着贝克汉姆问,怎么走?贝克汉姆指着街上穿着暴露、扭屁股走路的酷妹说,就这样。小新便认真地学起来。但是,小新还是感觉,自己那条似乎永远无法恢复的瘸腿正一点不配合地出卖着她的自卑。她只有加大扭动的幅度,将那条好腿跨出去的节奏尽量往瘸腿上靠,好让人觉得,她不是瘸,是走路的姿势有个性。从认识贝克汉姆开始,小新就越发厌恶自己这条瘸腿,怕给贝克汉姆丢人,也怕他瞧不起自己。不过贝克汉姆似乎并不在意她是不是瘸子。这个贝克汉姆,其实就是厨娘的儿子,剃着一头贝克汉姆般的怪发,还焗成了红色。那天他去找厨娘,碰见小新。后来他跟小新说喜欢小贝,让小新叫他贝克汉姆。起初,小新很害怕这个人,满脸青春痘,眼神吓人,她总是避开他。但后来有一次放学,同桌和其他几个男生在小新等公交的时候,居然在边上起哄,唱歌似的喊“洪小新——瘸子——洪小新——小三——”,音调拉得长长的,让小新恨不能脚下生出一个地洞,一头栽进柏油马路底层。然后贝克汉姆不知从哪里走过来,将同桌的耳朵拎起来,几个耳刮子打得那个杂种杀猪似的叫,很解气。小新从此对这个穿着和发型都超级怪异的贝克汉姆有了好感。

小新准备坐车回爸爸的单位。但她一抬头,发现自己已到了西街。小新怔怔地愣了一会儿。穿过西街花湖公园,是一片别墅群。其中一幢别墅里,住着妈妈。小新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站住,再次往西街的方向。她明亮的眸子朝公园那边递过去,眼眶里,已汪满了打转的泪水。小新走进一家小超市,给妈妈打了个电话。电话通了,但是小新却不说话。她只在电话这头流泪。她发现自己是个爱流泪的孩子,只要一开头,似乎眼睛里就有一双装满眼泪的泪壶倒下了,所有眼泪都顺着眼眶往外溢,怎么流也流不完。她三个月没见妈妈了。刚上一年级的时候,妈妈就抛弃了她。那时候她三天两头去找妈妈,或者跟爸爸哭,要他把妈妈找回家。后来,妈妈说,不能老去找她,妈妈现在有了新丈夫,那个人不喜欢小新常常找妈妈。小新便慢慢没了指望,很少再主动去找妈妈了。

超市的店家在数钞票,歪过头奇怪地看着小新:“咦,小丫头,怎么哭了?”小新赶紧擦擦眼泪,挂掉电话,付了钱就准备出门。一抬脚撞到了什么。“灰黑?”小新睁大眼睛,蹲下身,“灰黑,你怎么来了?灰黑,你不要陪宝宝吗?灰黑,这么远,你怎么……”小新又惊又喜,抱着灰黑的头又亲又搂,将脸贴在灰黑的脑袋上,悄悄擦净依旧不能抑制的眼泪。

花湖公园里有一处孤岛似的凉亭,在花湖中央。小新带着灰黑,在凉亭的木椅上坐了大约半个小时。很久以前,每次她想妈妈的时候,就坐在这里等。花湖里有许多小船,很多爸爸妈妈带着他们的孩子在湖心划船。还有一种水上漂浮的透明泡泡船,小孩子一个人在鼓起的大泡泡里,随着自己的动作将泡泡在水面上任意翻滚,太好玩了。然而这种泡泡船,爸爸肯定不会带她去坐的。爸爸没钱,爸爸要给她交学费,交伙食费,还要给乡下的爷爷奶奶买好吃的,还要租房子,还要攒钱买房子。而且,爸爸总是不停地换工作。总之现在还没有钱给小新玩这些。

来了一对男女。女的说:“有人啊!”男的说:“没事,小孩和一条狗。”便拉着女子在不远处的一个椅子上坐下,抱着女子亲嘴、抚摸。小新忽然面红耳赤,对于男女之间的事,她似乎模模糊糊明白点什么,但不十分清楚。这对男女毫无忌惮的亲热,让她觉得心里怦怦直跳。她起身,唤了灰黑,逃跑一样奔出凉亭。

天黑了。小新和灰黑一路闲逛,又来到Only专卖店门口。她下意识地伸颈远眺了一下,还惦记着贝克汉姆为什么不来。

“小新——”红色宝马在路边停下,妈妈下车奔过来,“小新,妈妈不是让你在花湖的凉亭等?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叫我好找……”小新不说话,她借着通明的街灯,看着妈妈的车,妈妈好看的脸,好看的衣服,忽然低下头。妈妈真的好美,又有钱,怪不得不要爸爸和她,这么漂亮的妈妈怎么会要一个瘸子做女儿!

灰黑走到李环身边,闻了闻她的裙子。李环赶紧一收衣服:“这狗?小新?你养的?这么脏!”小新低头看灰黑:“……是,这是我的狗……妈妈,我走了。”“等下!”妈妈拉住小新,“妈给你买了件毛衣,落秋了,天冷了,多穿点,呀,你的头发怎么扎成这样?”

Only旁边的茵曼女装店里出来个摩登女子,浓妆艳抹。小新看见女子忽然冲她们走过来:“郑太太?哟,这么巧,郑太太逛街啊?”又看看小新,“咦,你女儿啊?”妈妈转头似乎一愣,和那个女子打了招呼,然后支支吾吾跟女子说:“是……是我表姐家的女儿……”

小新看妈妈,又低下头,扭着自己的衣角,半晌,唤一声灰黑,转身往公交站台处走去。她听见妈妈在身后的呼唤,没有回头,她已经再一次满脸泪痕了。

洪福

车间主任将洪福拉到僻静处,给了洪福一笔钱。洪福数了数,竟然有三千块。“这是?”洪福紧张起来,他现在一个月工资不足四千,除去这个月病假几天,差不多正好三千,难道老板炒了他?车间主任笑了,喷出一口软中华特有的香烟雾气:“紧张什么?你这么肯干,老板怎么舍得炒你鱿鱼?放心,这是我给你的份例,和老板无关,记得保密。”

份例?洪福一头雾水,他做了什么呢?给他份例还保密?如果不是等钱用,不是因为周边的企业一个接一个地在倒闭,他洪福早就走了。这里是一个将人体当成机器运转的黑店式公司,每天他像车轴一样飞速转动,无休无止地做那些累死人的活儿。明明他做的是技术活,老板却一点一点给他加体力活,送货,搬运,入库,一点少不了给他出汗的机会。当然,大家都很忙,包括五十多岁的车间主任,也里里外外忙得够呛。但老姜有老辣,车间主任手下几个拉丝的工人都是他的死党,老板一走,他的活计瞬间被分掉了。

“什么份例呢?我……”洪福讷讷地要将钞票还给车间主任,他似乎从来没去帮车间主任分过活儿。但那老男人咬了咬烟蒂,拍拍他的肩膀:“拿着。三十多岁的男人,娃都这么大了,也该醒醒气了,不能老是埋头走死道。”说完便走开了。

不管怎么说,这真是一笔救急的钱。上次意外住院花了好几百,都是李环交的。洪福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是他一时半会还真的腾不出钱来还给李环。这真是令他无比羞愤。无论多么困难,他也不愿跟这个女人再有任何瓜葛,他恨她。然而自己却病倒在冷桥上,并且所有的懦弱、无能、潦倒、窘迫都被李环那双充满嘲笑与鄙视的眼看得一清二楚。就像当初,李环离开时说的:“你要是能发财,这个世上的乞丐就绝种了。”

而现在,生活开始有了转机?

偶尔,车间主任和他的死党们会接下洪福的活儿,让他难得下个早班。洪福便赶紧打电话给李环,还钱。但怎么打,李环也不接。洪福愤怒之余,想想,还是将房租先交上,这个缺口填起来,他的心情也会愉快许多。很久没带小新上街吃点什么了,带她去吃点好吃的吧,或者,给孩子买件好看的衣服,再给父母买点礼物……但这钱毕竟来得蹊跷啊!洪福半喜半忧,心底叹息,随他去吧,傻婆下棋,走一步看一步吧。

东街曙光小学门口,洪福等到学生都走光了,也没看到小新。他打了个电话到公司,问门卫德恩,有没有看到小新。德恩说没看到。洪福纳闷地在东街上逛着,这孩子难道回家了?洪福裹了裹那件破边的夹克,往回走。路过北街的森德堡,他走进去,买了只汉堡打包拎着。

门锁着,小新不在家。洪福感觉自己有些累,便合衣躺在破沙发上,等小新。

一觉醒来,天早已经黑透,小新还没有回来。洪福心中一慌,赶紧出门。但刚到街面,便看见远处一个孩子,举着双臂在路灯下歪歪扭扭地越走越近。

小新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一只没啃完的鸡腿,边走边吃边哼小曲,看样子心情很不错。洪福发现,小新身上穿的,似乎是一件新买的毛衣。“去见你妈了?”洪福问小新。小新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猛然抬头看见洪福,吓了一跳,紧张地将鸡腿藏到身后。洪福白了她一眼,拽拽她的毛衣:“以后和妈妈出去要告诉爸爸!你妈给你买新衣服了?”小新怯怯地点点头。“你妈……还好吧?”小新愣了愣,又使劲点点头。半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兴奋地对洪福说:“爸,你看,我的腿有没有好点?你看,我这样走这样走……”

李环

郑建树一礼拜没回家。李环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掏出手机,再一次给郑建树打电话。她一定要跟郑建树谈谈。

终于接了电话,郑建树答应晚上回家。

李环斜倚在沙发的拐角里,抚摸自己每一天变化的腹部。再次怀孕之后,李环发现自己忽然喜欢回忆了。腹中有了一个蠢蠢欲动的小孩儿,做母亲的,便不知不觉地开始想象他的样子,和他说话。她不这样又能干什么呢?除了打麻将、逛街购物和无休无止地等郑建树回家。她现在至少有了寄托。但愿,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即使不能为她从郑建树那里生出一条根,至少将来小新有个弟弟,也有个依靠。就算是个女儿吧,也好。毕竟是郑建树的骨血,他抛不了。就像洪福和小新。李环下意识一惊,每一次思绪的开头最终都会集中到这里,她现在无论做什么想什么,都会不知不觉想到从前,和洪福、小新在一起的日子。

时间不早了。李环打开客厅的空调。郑建树不在家的时候,她基本不开这个功率巨大的客厅空调,她骨子里,还是个节俭的女人。尽管郑建树每个月都给她零花钱,也允诺会将这座豪华的别墅送给她,但她依旧有无尽的危机感。进了别墅,她才知道,她就是个小三,郑建树有老婆有家,只不过一点都不给她透露罢了。李环走向浴室,将浴盆的水放好,水温控制在四十三度左右。郑建树喜欢这样的温度。然后,她去打开床头那盏淡桃色的落地灯,放了一曲轻音乐,使整个房间充满一种温馨暧昧的氛围。当初郑建树追求她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那种淡桃色的灯光和这支梦幻萨克斯曲《温度》。每次亲热,他都要先营造这样的氛围。

做完这一切,郑建树还没有回来。李环重新在沙发上躺下。

怀小新的时候,她才二十二岁。那时候也这样,天天和肚子说话。小新很乖,在肚子里不声不响,很少能感觉到她在动。生下来之后,果然很乖巧,不哭不闹,像只睡不醒的小猫,还不挑食。李环满月后身子弱,没什么奶水,街上的奶粉贵得买不起,小新就吃米汤。小小的人儿,连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米汤也能美美地吃个饱,真是好哄好养。李环擦擦眼睛,那时候和洪福在一起还很幸福。洪福大她四岁,会疼人,很宠爱她。其实洪福从小的时候,就很疼她宠她。他们两家是邻居。后来洪福考上本科,学的是设计行业,本来可以留在大城市就业。对于设计行业来说,城市越大越繁华,机会才越多。但洪福为了只考上大专文秘专业的自己,回到了这个城市。洪福其实很努力,到这个城市最大的鲁桑服装厂工作没两年,便成为鲁桑的大剪刀。然后,洪福又将毕业后无业的她弄到鲁桑做工作轻松的文员。那时候他们手里,每个月还不断地增加存款,洪福和她散步的时候,会指着在建的商品住宅楼笑着问:“喜欢哪一套?老公给你买……”,或者说:“这些套房太吵了,等老公挣到大钱,给你买别墅,复式结构,三百多平方的那种……”

李环苦笑,她现在确实住进别墅了,复合式结构,三百多平方。可是,她不再是洪福的妻子。一切恍如隔世,他们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无休无止地争吵和冷战的呢?她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每天质问洪福何时能有钱的呢?

对,从小新出事之后。

郑建树很晚才回到别墅。他喝了很多酒。

“洗澡吧,看你一身的汗!”“不用。”“那,累了吧?我帮你捏捏背!”“不用。”“你困了吗?进卧室休息吧!”“嗯。”

郑建树仿佛这些天来一直没有合眼,一进来仰在沙发上就闭着眼睛。李环扶他进了房间。郑建树一头倒在床上,一会儿,又起身,将李环放的轻音乐关掉,再次躺下。李环上前帮郑建树脱衣服,又去浴室拿来湿毛巾,帮郑建树擦脸擦手擦脚。在李环帮他换内裤的时候,郑建树却挡住李环的手。

李环讷讷地缩手,又伸手帮郑建树盖上薄被。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李环的大脑一直高速运转,想找个机会,跟郑建树说说那天送洪福去医院的事。她还想告诉他,那天他们在酒店吃饭时洪福打电话,可能是洪福要还她钱。她知道,在这幢别墅里,在郑建树这种男人身边,丝毫没有她保留秘密的权利。但是,到底为哪件事呢?洪福或者小新?那天她和小新在茵曼门口碰到的女人,是隔壁的女主人。那是个饶舌的肤浅女人,见到任何一幢别墅里的男人都会忙着搭讪,大献殷勤,仿佛所有有钱的男人都是可供她挑选的备胎。她见到郑建树,将这件事说出来了吗?

李环去浴室洗澡。她想等洗完澡,洒一些法国芮拉香水,再来和郑建树说。这种香水,有种奇特的功效,可以缓和情绪,提神醒欲。

然而,当李环将一个香软迷人的自己收拾出来准备送给郑建树的时候,卧室里的男人却鼾声四起,早已沉沉潜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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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单枕梦

    单枕梦

    我的魂魄差点被谢小米收走,被姥爹及时发现并解救,而原因只是因为我救了一个小孩。从那以后,我便开始了和姥爹的奇诡之路,本是为了旅游,却见识了一个个不同的民族和大人口里听到过的恐怖传说,西藏弱郎、四川冻骨、苗寨鬼推磨、海边阴戏团……每一段路程都能见到异域风情和恐怖传说。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流离的萤火爱情

    流离的萤火爱情

    抬头看到的就是他那双孤傲的眼睛,散发着无数的寒气,让人不寒而栗,那张脸简直无懈可击,与哥哥相比似乎更胜一筹,但是他满脸的高傲和不屑,瞬间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个冰山男依旧惜字如金,没有表情,我开始有些怀疑,老哥是不是认错人啦?呼呼,不理他们啦,走咯“答应我一个要求!”说得这么爽快?是早有预谋吗?可是不应该,总不至于他是策划者吧“要求?行,但是你不可以说…”委屈啊,莫名其妙地要答应冰山男一个要求。“不管如何,你都要信我!”那是你对我的乞求吗?一次次的错过,一次次的误会,他们之间是否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可爱善良的韩雪柔能够等到幸福钟声响起吗?面对昔日的男友、今时的未婚夫,她该如何抉择?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嘻嘻,我会再接再厉的~~~推荐——http://m.pgsk.com/a/450433/《邪魅总裁:女人,乖乖躺着!》推荐新作温馨治愈系列:听说,爱情回来过。http://m.pgsk.com/a/702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