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尔羌河谷之后,查威车头一仰,开始翻越黑卡达坂。
黑卡是一座土山,顶端海拔5000米,山体的表面皮开肉绽。路是一摞“之”字,边缘参差不齐,满是冻土裂隙,随时都会发生坍塌。毕岸临他们上山时追上了一支正在攀爬的军车队。军车队全是油罐车,吉普押后,其中还夹杂着或上或下的大货车。小车只能在车缝里钻。超车很困难——缺氧,发动机提不起速。但是慢了也不行,留在浓尘里会更危险。那些急剧转折的弯,是大车的瓶颈。它们在拐弯前,要先等在那里,长鸣汽笛,让大家都闪开,好让它们演出拐弯的杂技。幸亏军车都是严守纪律礼让三先,不然早就堵了路了。
栾青凤的切诺基一直紧紧跟在毕岸临后面。毕岸临从后视镜观察切诺基,发现栾青凤开车很不上道,蛮不讲理而且目测极差,油门也是深一脚浅一脚,几次都要追查威的尾。
毕岸临和金小提爬到达坂中间的时候,发现山下的场面煞是好看。他们的对面是皑皑雪峰,雪峰的下面黄尘滚滚。黄尘里路如绳缠绕在一起,车如蚁纠结在一起。最有意思的是有些车看上去是相向而行,好像要对撞拼命。那景象倒像是一处打得正热闹的古代战场。看着看着毕岸临嗷嗷叫了起来,金小提拍手大笑。毕岸临提醒金小提说:“赶紧打开机器,拍。”之后他们把爬达坂当成了爬观光塔,每爬上一层都要再拍一段下面的精彩。为了金小提拍到的场面够大,毕岸临几次都把车开到了路的边缘。金小提拍的时候无暇顾及那危险,拍完了吓得嗷嗷直叫。
就在此时,毕岸临发现一辆白色的小型房车也混迹在他们前面的车队里晃晃荡荡爬达坂。这使毕岸临很是惊讶。他本来感觉房车根本走不了219。他不能想象阿卡孜那段路那房车是怎么上下的。说话间查威很快超过了小房车。栾青凤的切诺基紧跟着也超,却是路线不正,把小房车逐渐挤向了路的外侧边缘,最后导致小房车猛得一歪,停了下来。切诺基哧溜跑了。毕岸临到前面找一略宽处把车停下,回头来看小房车,发现那车的外侧车轮陷进了龟裂的泥沟里。泥沟正在越裂越大,小房车也越来越歪。
毕岸临一把拉开车门,大喊里面的人快下来。只见他动作飞快地从驾驶座拉出一个干瘦的老头儿,又打开车厢门拉出一个白发老太太。老太太脸上有氧气面罩的压痕,手上插着吊针的针头,正在滴答滴答流血。
那时候泥沟外侧的泥块终于陷落,小房车随之翻了个360度的侧滚翻落到了下面那层路上,却能左右摇晃两下之后又稳稳站住,按体操规则打分的话都不会扣分。
那时候毕岸临才发现,瘦老头儿还是个瘸子。老太太虚弱得根本站不住,一下车就蹲下了。两个人却不惊慌也不懊恼。老头儿虚虚地拉一下毕岸临的手说:“谢谢你。”金小提去慰问那老太太:“怎么样?不要紧?”老太太惨惨地笑,摇头说:“没事儿。”
毕岸临说:“人没事儿就好。我的感觉,车也没什么大事儿。最多,车里有菜汤的话,洒了。”
老头儿点头笑笑,说:“洒了。洒了。”
这时候栾青凤回来了,作个鲢鱼嘴状远离事发地呆呆地站在那里。
毕岸临用手指点着她说:“你啊你。”
栾青凤这才往前走几步说:“是怨我哈?”
毕岸临说:“你想怨谁?赔人家车吧。”
栾青凤快哭的样子,撅起嘴不说话。
老头儿说:“也怪我,我停下让她就没事了。”
毕岸临说:“你腿不好?”
老头儿说:“我左腿不好,右腿好的,不影响开车。”
毕岸临说:“不管怎么说,她那是别车,到哪儿也是全责。我行车记录仪全程记录着呢。”说完先沿路下到小房车那里。老头儿一瘸一拐远远跟在后面。毕岸临检查了一下车的外观,除了一身土,几道微不足道的划痕,车顶有一处轻微凹陷,并无其他损伤。所幸土是软的,而且像垫子一样全程跟踪保护了车。老头儿赶过来,上车什么也不干,先去检查一个破旧手提袋,打开验看了里面的东西之后,才去归整其他的狼藉。之后老头儿发动起车,听听,没发现声音有什么异样。只是车头反了方向,要到一个拐弯处去把头掉过来。那时候已经堵了一列军车。押后吉普上面的军官走过来问询的时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军车队已经重新开始移动。
老头儿让毕岸临上房车,一起回上层去。路上他说:“我叫方平。石家庄人。肯定比你大,1937年生人。那是我爱人——蒯玉玲。我们同岁。您是我贵人。”毕岸临笑说:“那是你们运气好,没我什么事儿。”说完也回报了家门,接着说:“你是大哥,我1950年的,出来走了这几年才知道,路上走着不少老人。不过您这也过于厉害了吧,70多了还能开车,还敢上新藏线。”
方平哈哈一笑,说:“我们是找死。刚才你别救,其实正好。”
毕岸临也笑,说:“翻个侧滚翻而已,死不了人。”
说话到了该停车的地方。毕岸临跳下车对金小提说:“领航员同志,是不是马上到三十里营了?”金小提说:“是,下了这个达坂就是。”毕岸临对可怜巴巴站在那里的栾青凤说:“车暂时先不用赔了。你前面走吧,后面也行,反正拉开点距离。”栾青凤听话地先回切诺基上坐着去了。金小提已经把蒯玉玲扶上了车。毕岸临又对方平说:“我们到三十里营住宿,你们呢?”方平微微笑一下说:“我们不一定。”毕岸临说:“就是,房车的优势。不过选择过夜地点要注意安全。路上恐怕还会再见的。那么后会有期。”方平虚虚地说:“呵呵,后会有期。”
开车后金小提对毕岸临说:“切诺基别房车的时候是在咱车后头,咱的行车记录仪拍不到她。”毕岸临说:“啊,怎么啦?”金小提说:“那么你说……”毕岸临说:“嗨,我那是吓唬她。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你小同志就最讲认真。”金小提说:“还有,你真的以为栾青凤是故意把车开进沟里的?”毕岸临说:“谁知道,那个要‘以观后效’。反正这婆子一身问号。你说呢?”金小提说:“我看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