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星期五。每个星期五的下午四点,是徐福和陈冰艳约见的日子。
今天,徐福特意早来了一会儿,他要休息一下。
室内有点冷。这是一片商品房的住宅小区,室内供暖,始终比不了那些公家的宿舍——不但暖气足,还常常超期供应。徐福的一个朋友曾建议他搬到那里,被徐福谢绝了。徐福喜欢安静,徐福对安静的需要,似乎超过了吃饭和睡眠。徐福平时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更少谈笑,即使在他做二老板的夜总会,工作的时候,大家也很少听到徐福的声音。徐福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神,他安排工作只需这儿看看,那儿瞅瞅,一切就不言自明了。
徐福在走向卫生间的一刹那,瞟了眼镜中的自己。他不止一次听人说,他长得像秦兵,就是北京那位当红房地产律师。秦兵有着一双王子般高贵、忧郁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坚毅的嘴角,还有那语量不多但字字掷地有声的谈吐。徐福看过几期秦兵的节目,秦兵确实算得上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他的专业,学识,文化,教养,以及缜密的思维和迷人的外表。像是像,可是——徐福苦笑着摇了摇头。
从外表上看,徐福确实是个不错的男人。这个年龄了,头发依然很多,还很黑,身体的脂肪很少。那身受过特种兵训练的肌肉,不胖不瘦,凸显着一个男人的全部健康和美好。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徐福从不用花费心思去打量女人,徘徊在他身边的女人蜂飞蝶舞,陈冰艳就是一个,八年了,明知有始无终,演绎旷世蝶恋花。
躺在浴缸里的徐福,想到陈冰艳,胸中涌过一浪叫做感情的东西。对女人,他一搭眼,就能大概地判断出什么成色。客观地说,陈冰艳算不上一个好女人,虽然她长着一张漂亮的脸,明眸皓齿,人见人爱。陈冰艳的心眼儿特别地毒,在她的生活里,她就像一个打不败的女巫,谁都不是她的对手。她的丈夫,她的朋友,她的同事,没人不惧她三分。就是她的养父,在娶了后母后,都被她气吐了血。那个比她大三十多岁的后母曾拍着桌子说:“陈冰艳,你狠,你是我后妈吧?”
在这个世间,陈冰艳对人好像从来就没用过真心,可是她又总是热情无比。跟同事说话,脸上总是盈着笑意,声音也清脆可人。对待上司,更是用尽了虚情假意,客气周到得让哪个男人都觉得眼前是个好女人。陈冰艳的热情冷静没有白费,她攀上了一系列的人生台阶,过着有钱有闲衣食无忧的生活。只有在徐福这里,陈冰艳才不再是陈冰艳,而像个智商低得没见过男人的傻女人。
陈冰艳爱徐福,爱得深及骨髓。从她少女时代跟徐丽来她家玩的那一刻起,对徐丽的哥哥徐福,就萌发了爱,且生了根,绵延几十年。徐福当时对这个小妹的一瞥,像一粒种子,发芽开花了。想到这份爱,她就心痛,气短,胸闷难受。徐福知道陈冰艳对他是真心的,有一次徐福和陈冰艳在一起喝多了,心脏病突发,打120,来人后电梯停电,陈冰艳背起徐福,噔噔噔走了十四层,来到楼下。徐福捡回一条命。
还有一次,徐福和陈冰艳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他们来这里旅游,住在农庄里。半夜的时候,徐福突然发烧得厉害,胸膛像着火一样难受,整个人快要烧焦了。徐福说,“我现在只想吃那冰凉冰凉的水果罐头,可是——”徐福望向了窗外,窗外的小镇,漆黑一片,野狗的吠叫都止息了。这么黑的夜,还是个陌生的地方,即使男人出门,也要怵上三分,陈冰艳快速穿好衣服,揣了把水果刀,就出门了。
回来,她怀里抱着几瓶罐头。
陈冰艳是个敢为他死,也舍得为他死的女人。徐福想。徐福正了一下身子,浴缸的前方有一面镜子,徐福看着镜中的自己——陈冰艳多年不熄的爱情之火,究竟是为什么?——自己是有一点钱,可陈冰艳不图钱,至少不图他的钱。势力上,也从没借过他什么光儿,倒是常常给他通风报信,帮了他不少的忙。那么,陈冰艳这女子,到底图我什么呢?——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那两个字:“爱情?”
浴室外的报时器响了,叮地一声,像手机上发来的短信,很轻,但徐福听见了。四点了,四点了陈冰艳还没来,这是从没有过的。陈冰艳出了什么事儿?没什么事,陈冰艳是不会晚来的。这时,徐福听到了门锁上钥匙转动的轻响,噢,来了。
碰门声,换高跟鞋声,脱外衣,挂包,喝水,上楼的轻轻喘息声。
“路上堵车?”
“嗯。”瓮声瓮气。
怎么还戴了口罩?徐福听到来人慌忙地撂下一切,很急很急地跑向客房的卫生间了。
徐福揿动了浴缸上的按摩钮,同时又打开了头顶的水龙头,他希望水浪能把自己冲得激荡起来,狂暴起来。陈冰艳马上就会进来的,徐福感到了热水的烫热,舒服。可是,也就一分钟,狂风暴雨,飞沙走石,滚滚泥石流,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小陈,小陈!”徐福的喊声被洪流湮没了,他试着站起来,一条腿跨出池沿,再一伸手,那只手就越伸越远,远得回不来了。
徐福知道自己完了,他感到了身体的飘浮,飘在蒸汽化成的蓝天白云间,还有朵朵的浪花。他仿佛看见了陈冰艳,陈冰艳站在磨砂玻璃门前,看他。可是,那一声“哥”,又分明像自己的妹妹,徐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