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圈又一个圈,一个加号又一个减号,再是涂涂抹抹,擦擦改改,于是,这本小小的笔记本上就变得花里胡哨了,就显得有些凌乱了,凌乱的时候林春风的表情也明显跟着乱了。
怎么能不乱呢?这个月的电费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林春风一会儿画着笔,一会儿掐手指,画着笔其实是在排竖式,反正算了来又算了去,仔仔细细地盘算了,不应该啊!自己从八月三日离开去女儿那儿,然后在附近那个小城市呆了很多天,对,前前后后的时间全部算起来有二十二天吧,也就是说有二十二天的时间自己没有在这房子里住着,没有住着也就基本没有用电。除去这二十二天,八月份真正自己住着的用电的日子掐指可算,也就是九天吧。可是九天的时间里怎么会有六十八块钱的电费?上个月,就说上个月吧,七月份,自己的外甥天天在身边,一天三顿饭就不说了,儿子孙子偶尔也会来吃饭,两把电风扇自然是少不了要经常开的,那时也就是七十块钱不到,可是这个八月自己几乎不在这房子里待着,怎么会有这么多电费?这里面肯定有问题,绝对有问题的!
林春风越想心里越不舒服,电费实在是太离谱了,这电表不知道是怎么走的,对,肯定不是走的,也不是跑的,而是飞的了。还有,现在城里的电费明明是五毛三一度电,可是房东非要收九毛三,你要跟他辩,他就说以前的东西多便宜,现在的东西多贵。反正你说东,他扯西,到最后就来一句,你要嫌贵,你就不要租我的房子就是了。活生生要把林春风给气死。
可是,最终林春风没有被气死,怎么办,气死了还得租着房子呀,不然,一时半会说搬就搬又能搬哪儿去。
差点气死却没有被气死的林春风这会儿就搬了凳子,从家里的几根电源线一点点检查,插座也一个一个查看。在检查到门口时,终于,林春风发现了新大陆!好啊,你居然偷我的电啊!
林春风发现自己在发抖,当然不是激动。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是房东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做,电费已经够高了,居然还要搭我的线!林春风的胸部急剧起伏,然后她一个转身,从门口跨进门内,迅即操起了衣叉。
是的,一定要扯了这根线!已经有过一次了,房东居然不声不响将整个楼道的电和自己房间门口右侧小厢房的电又接一起了。也就是说,六层楼的楼房,整个楼梯和过道的电全用的是自己的。而自己房间门口右侧的小厢房,房东一直说是小仓库,电灯只有昏暗的十五瓦,里面几乎不用电的。就算是这样,你要往我电表上接电,你好歹总要跟我招呼一声吧。一年下来,就这样不清不白地交着电费,你也没有感谢我一声。
就是那次,林春风与房东吵架了,吵得很凶,凶得被房东大骂着叫她滚出去。
房东说,你连电费都付不起,你还租什么房子!你滚,我的房子不租给你了。
房东说这话时,房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家都在围观。这个城市的人就是这样,一听到有动静都喜欢去看,然后围着,啧啧啧,啧啧啧。也不上去劝,偶尔说两句让人火上浇油的话。
房东凶神恶煞一般,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其实只有五十来岁,与林春风差不多年纪吧。但他却老得很急,一副六七十岁的模样。长得过急的房东正好符合了围观者怜悯老人家的心理,再者,围观的人里又大多是边上的邻居,于是,输赢的状况便可想而知了。
但,林春风一点也没有害怕。
在大家都一窝蜂地自顾着帮房东说话时,林春风就说了一句,这一句话一出口,林春风就发现耳根清净了许多。林春风说,我电费付不起我又几时差过你钱?我住在一楼,凭什么整个楼道的电要用我的,整个楼道的钱要我来付?你厢房的电接到我这儿,也用我的电,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还有,我租你的房子是有签合同的,不是你想租就租,你不想租就不租的!我今天就住着,哪儿也不去!
一下子,清静下来。
房东一下子噎住了,就像吃鱼吃得津津有味,却突然被鱼刺卡住一样。然后,他怔了半天说,楼道的钱就几个钱而已啊。
林春风就笑了,她说,对啊,几个钱而已你都要来讹我!五毛三一度的电,你变成九毛三就不说了,还要来讹我楼道的电。
你说,你说,有几个钱?房东额头上与脖子上都爬上了粗粗的蚯蚓,喘着粗气,僵着。
林春风丝毫没有退却,她说,是没几个钱,可是没几个钱也是钱!你是房东,我们是房客,你不能一讹再讹啊。你是收钱的主,我们是交钱的人,我也不是交不起那钱,但我不愿白交,还讨不了你的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你,你租不起房子就不要租,你滚,你滚!房东脸上青筋暴露,卷起林春风门口堆着的纸板箱就往外面抛,一边抛,一边骂,我就不相信了,你一个外地佬,居然骑我头上来拉屎!
围观的众人一下子四散开去,因为房东卷起的纸板箱正好抛向了围观的人群。有个别人有些看不下去了,说,你呀,有话么好好说,这么急做什么,人家多交你电费了,你这样是不太好。
大多数人没有怎么说房东,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这儿之前是城郊村,可是这年头城市开发的速度实在太快,三年五年后,这城郊就成了闹市区了。居住在这儿的农民,就坐地起价,六层楼,每层三个大房间,硬是隔成了每层六个房间,每个房间再隔成小套间,一套租金最少五千元一年。这一年下来,排除自己住的这一层,少说也有十五万元。当然,不只林春风房东一家,这个边上的人家全是如此,都是靠出租房子为生的,平时就是打打牌,看看戏,房租一年涨一个价,而且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涨了价也不愁房子租不掉。
所以,林春风的房东火了,动不动就叫林春风滚。但林春风没有滚,不仅没有滚,而且她开始发大火了,林春风看着门口自己捡来的叠得整整齐齐的这么多纸板箱一下子被打乱了不说,而且还被房东往外面抛,她一下子就火了,大声尖叫着,陈大志,你要是再动我纸板箱,我就打死你!
林春风一边直接就操起了外甥从外捡拾来的一根小棍棒。这一下,大家都有点傻了,围观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外地佬居然有这样的胆量,看见林春风操起棍棒,边上一个邻居立马站了出来,大声说,你这个外地佬识相点,不让你住就不让你住了!怎么着!
林春风觉得自己绷不住了,她掏出手机,拨了110。挂完电话,她又大声喊了一句,我出钱租的房,我不欠一分水费,还总是多交电费,做人不能强词夺理,更不能如此无耻,我租房是有合同的,我在这儿住一天一个小时,都是有法律保护的,门口的纸板箱是我的财产,谁再敢乱动一下,不要怪我拼命!
这句话一说完,围观的人再也没有一个吱声。林春风知道本地人护着本地人,但那个叫陈大志的房东实在是没有一点可以占上风的道理。而且,边上几家的电费没有一家到九毛三的,这就好比是陈大志自己掌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110警察来了,事情很好解决。把该拉的电线拉掉就是了。林春风说,按陈大志那样,都应该叫他把之前多交的电费还给我。警察轻轻地说,好了吧你,歇歇吧,一个外地人还要在这儿住着呢,古话不是说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林春风其实内心里并没有要陈大志退回多余电费的想法,尽管自己很节省,但她绝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只不过刚才被陈大志这一激,心里着实恼火得不行,就说了气话。
最后,一场大吵,林春风不算捡了大便宜,甚至说也根本没捡便宜。但林春风后来想起来,觉得至少这场吵架还是有价值的。
一是,从那以后,这个叫陈大志的破房东反而和善起来了。二是楼道的电线从那天开始不再通过自己的电表,而且那间挨着林春风的房东的仓库小厢房的电源线也拉掉了。
这样一来,林春风安心了!哪怕是交再多的电费,我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