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菲对那种事,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事,不可能主动。这和她内心的阴影有关,那个遭遇一直在她的心里窝着,成为一种障碍:那一天父亲和母亲争吵,又一次说到了分手,母亲顺手把她几十年的老琵琶摔了,又拾起来,划出几个音,心疼地看着落泪,对父亲说:“林国亭,为了一个小女人你至于这样吗?你还有良心吗?对得起我们几十年的时光吗?你好好想想,你就这样狠心甩了我们母女?”
一到这时候父亲就是沉默,这是他的杀手锏,以寡言销蚀对方的咆哮或者指责,让气氛窒息。母亲抱着琵琶流泪,偶然弹出的几声像在哭泣,她朝向窗外,一只小鸟静静地站在窗栏上。父亲开始抽烟,烟雾和他的沉默弥漫了房间,让林晓菲厌恶。林晓菲喝住父亲:“你不要晃来晃去的让我们心烦。”父亲没走,也没有吵下去的意思,踱到阳台,继续大口大口地吐烟,好像是一种掩饰,有些怜怜地看着晓菲,说:“我会对你好的,你干什么需要老爸帮忙,老爸都会支持。”
林晓菲说:“怎么变成了帮忙?不是你分内的事了。”
“孩子,别抠字眼儿,有什么事一定给老爸说。”
“我不稀罕。”林晓菲扭过头去。
父亲说:“话不能说得太早,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干革命离不开共产党。”
林晓菲瞥了父亲一眼,说了一句:“讨厌。”登登登下楼,楼梯震得炸响,似乎是一种示威。她想出去走走,在城郊的路上散步,天沉下去,月亮升起来,远远地看见城市的万家灯火。林晓菲在城市的楼缝里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房间,一扇楼上的窗户。然后慢慢地不情愿地朝着回城的路上走。
她遇到了一个醉汉。醉汉本来已经骑着摩托走过去了,又仄了回来,破摩托喘息几声扔在路边,酒气喷到了她的脸上。林晓菲身后是一个破墙,破墙围着的是一个破院,可能是一家破产的企业。林晓菲扭过头朝破院里跑,直到事情发生后才知道自己选择错了,她不该往破院里跑的。那个人追过来,她的腿软了,颤颤巍巍地躲到墙角,那人双手摁住她的膀子,又一只手撕她的衣裳。她感到了一种坚硬,像一把利剑要穿透她的身体。她恶心极了,夜空里,一只大鸟嘎嘎叫得瘆人。她用力抓住对方的头发,牙咬住对方的额头,可是咬住的只是干燥的头发,腹腔内一阵恶腥,强烈地想呕吐。她最终还是被摁倒了,被顶在角落,摁翻在瓦砾上,真的要顶穿她的身体,她几乎绝望了。这时候,林晓菲忽然喊,我可以做你的女儿,我可以做你的女儿了!呜哇,你家有没有女儿啊?然后是撕心裂肺地哭,哭声刺穿着整个夜空。这一哭一喊上边的人一愣,猛一松懈,酒好像醒了。林晓菲趁机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一声尖叫中她挺起来,狼狈地朝大路上狂奔。
跑进家,父亲睡在沙发上。她掂起凳子、书、塑料花,所有手边能抓到的东西不容分说地朝父亲掷过去。她披散着头发,父亲和母亲都过来拉住她,问她有什么事情,她钻进房间,蒙在被子里哭了一夜。
留在她记忆里的是一种恐惧。
林晓菲和朱光的恋爱是漫长的。从初中开始,父亲把她送到了省城的一所封闭学校。那一年父亲正和母亲闹得厉害,漫长的离婚马拉松一直没有终点。父亲当年是C市小有名气的企业新星,有人捧,有人奉迎,父亲正是被这些奉迎弄得头脑发胀,看不起母亲,母亲忍受着。她相信,围在父亲身边的苍蝇,迟早会被赶走。这样的气氛于林晓菲显然是不适合的,父亲还算心疼女儿,把女儿支在了一个远离C城的学校。可林晓菲有了自己的心思,女孩子成熟早,已经把痛苦装在心里,有时候从学校给母亲打电话,侧面问母亲饭吃了吗,身体好吗?母亲不会让女儿分心,给女儿报的都是喜讯。那时候林晓菲每一次回家,每一次走进楼道都有一种担忧,常常先站着往楼上望,听着楼道上的说话声。
就是这时候,她在学校里认识了朱光。和她一样,朱光的父母已经离异,父亲在省城开一家公司,把儿子带到了省城的学校。
两人从初中、高中,再到一个大专班;从林晓菲回到C城,又从C城回到省城,来到叫六里屯的都市村庄,他们分分合合,感情进展得不温不火。在C城,他们就曾在一起住了。在C城的南干道找了一家民居,置起家什。林晓菲把家里的音响抱到小屋,晚上关着灯任凭音响的荧光在铿锵的节奏中闪烁。林晓菲就是那时候喜欢阿桑,那种歌声中的忧郁和感伤,就像之前在大街上迷恋刀朗的苍凉。一次阿桑唱着,屋里没有响动,朱光用手一摸,林晓菲竟然满脸泪花。
男女在一起上升的不仅是感情,还有相融的欲望。可是林晓菲害怕、恐惧。这对朱光简直是一种折磨,欲火正旺的年轻人,同居本身就代表着身体的结合,为什么要亲近地远离,要艰难地忍受。终于,朱光忍不住了,他先在她的胸部听她的心跳,然后就是突然地从床上坐起来,低着头看着林晓菲,那目光是醉人的、逼人的、带电的、带毒的、强悍的。林晓菲不敢看,把眼眯上。朱光还是看,从上往下,一厘米一厘米地往下看。说:“林晓菲,不要折磨人了,青春苦短,我们不能这样。”
林晓菲摇头。在摇过几次头后,朱光终于不能自制,强烈地动手,而且硬硬地直冲过来。林晓菲叫喊,拼命反抗,夺门往大街上跑,像一个疯子。就是那次,林晓菲忽然听见摩托的嗡嗡声,浑身颤抖。朱光怜怜地把她抱起,一直把她抱到楼上。
一夜,两个人先喝了酒,又放开了音乐,听林晓菲喜欢的歌,听阿桑寂寞的悲伤,王菲的忧郁,杨坤的空城。可惜,每次音乐都是林晓菲放的,或者是林晓菲逼着放的。朱光就是这一夜趁着酒兴,确切地说趁着林晓菲的醉,终于长驱直入,完成了一个男人的成长,一个男人的堕落。林晓菲醒来后刷刷的眼泪让他心疼,她楚楚地抽着鼻子,长发掩住她红红的双眼。以后的相融差不多都是这样完成的,朱光不知道林晓菲是故意把自己麻醉的,让朱光的做有些牵强,有些单调,一次次总是听不到对方的回应,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失落,但毕竟有了男人的体验,有了深夜的宣泄。两个人的心理似乎都挽了一个结,心照不宣。但毕竟,几次后,让她越过了那个坎儿,那个深藏在心里的结。